书名:[红楼]二月是许愿的时节 作者:一鹤三金 文案: 十四号:愿望这种东西,你敢许,我就敢帮你实现! ——所以,来吧,许愿吧!无论是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的~ 他们许的愿望都一个个实现了,在各自的小世界里。 让小世界翻天覆地!让自己心愿得遂!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宫廷侯爵 快穿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一群人 ┃ 配角:《恋爱游戏加载中》求预收~ ┃ 其它:红楼梦、群像 ================== 第1章 启 离恨苍穹之下,太虚幻境门前,俱是洁白魂魄。 细看下去,个个身如浮萍,面有郁色,却无漆黑的怨气。 被天道称呼为“十四号光球”的灿红光球挨个瞧过去,对警幻仙子赞道:“魂魄都是好的,就算经了你的手,怨气也涤荡澄清,能直接投入轮回。” 警幻仙子端详光球半晌,苦笑一声,恭敬一拜到底:“还请您救我!” 她细细解释道:“这些魂魄历经凡俗,引渡到太虚幻境时,怨气凝煞,凶险万分。我用无根水浇灌数载,才将他们的怨煞之意洗去。” 十四号笑道:“这不是很好吗?” 警幻仙子又羞又愧,说道:“她们的怨念在这几年中,已经刻在魂魄之中。虽然煞气已消,怨念不至于害人,但毕竟执念在胸,不能引渡进太虚幻境,回归本真。” 十四号被天道请来,见诸多魂魄,心下已经有了判断,听了警幻仙子的介绍,更是了然,当下笑道:“这还真的要让本光球来救你。” 警幻仙子也不多问,恭敬退到一旁。 却见光球通身璀璨,光线刺眼,破了灌愁灰云。 只这刹那眼错之时,游荡的魂魄全都消失不见。 警幻仙子愕然,半晌不能言语,最后只能看着天,心忖天意如何。 第2章 王夫人(1) 在渺茫浩渺之间,王夫人隐约听到了上天的传唤声。 她喃喃重复道:“如果过去能有改变?” 王夫人的一生乏善可陈。 父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丈夫庸碌争不得诰命,就连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也没有能奉养她终老的。 如果过去能改变? 如果有如果,她想改变的,太多。 念了几十年的佛经,自觉已经心如止水的王夫人,内心因为这一句话,重泛波澜。 “我希望能改变的有很多。”王夫人说。 “你希望改变的,都有什么?”天音飘渺,又切实入耳,“可以一个个试过去的。” 王夫人惊异的瞪大了眼睛!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 “我想,先有一个能让闺阁女子也能学点东西的王家。”王夫人说。 王家煊煊赫赫,又是武官起兴,大周兴盛百年,王家不论男女皆英姿勃发的气势早就磨灭,只剩了纨绔又不学无术的“勋贵”腐朽气息。 在这种环境中生长的王夫人,嫁到同样是勋贵人家的贾府后,自然只能共沉沦。 她希望自己的母家有所改变。 “没问题,去吧。” 一缕游魂凝结成球,飞到太虚幻境下的红尘纷扰中。 迷雾散开了一角。 …… “小姐,该起了。” 清脆的声音传来,眼前一亮,王夫人睁开了眼。 小侍女拉起簇新的洒金淡粉纱帘,扶王夫人起来。 侍女鱼贯而入,洗漱用具都齐备捧在手上,一群人伺候她洗漱。 王夫人看着,在面前的许多侍女,因为后来大多都配小子了,她已经要忘却。 她一时有些感慨,多看了几眼,倒惹的许多小侍女战战兢兢了起来。 洗漱完后,她坐在梳妆台前。专司梳妆的侍女行了礼。 “老爷请了闺学师父,昨天到了府上,今天应该要去见她了,您想如何打扮?” 半辈子的磋磨,让王夫人在打扮上兴致缺缺:“寻常打扮就行。” “头一回见,又是见师父……”侍女颇犹豫。 王夫人再一想,也是,头一回见,隆重些,也有一句“礼多人不怪”,便点头允侍女施为。 片刻后,打扮一新的王夫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发呆。 铜镜里的自己年岁尚小,七八岁的样子,脸上还有些肉,童稚可爱。眸光含情,情态看着有些像宝玉。 她的心里有些忐忑没底,但这的确是真切发生的—— 她重新回到了以前,并且,多了一个闺学先生。 …… 王夫人去拜见先生的时候,恰好听着先生笑谈: “女子上学,自然不用学四书五经考经究古,只要读些女四书,知道琴棋书画,会规矩礼仪,也就好了。” 先生姓阮,见着三十有余,脸上全是泰然安和。 王夫人进去,向阮先生和王母行了礼,得了位子,坐在旁边听。 阮先生抿了口茶,把茶杯放到桌上,带着微笑,朝王母说道:“茶香醇厚无涩,倒便宜我了。” 王母笑道:“不值当什么,喜欢就好。”客套完后又问道:“若是女四书学了也就罢了,琴棋书画又何必学?”说完,笑都只剩了礼仪性的一点。 “我们规矩人家,学习的是大家小姐,学琴棋书画自然不是为了讨好谁,只是陶冶情操,平日得了闲暇,有个消磨时间的去处,不至于闲坐发疯罢了。” 王母摇头叹道:“整日管家,哪里有闲的时候?” 管家当然不是从早管到晚,但阮先生没计较这些,只笑道:“日后儿孙满堂的时候,怕夫人才是要绞尽脑汁才能挤出闲暇的时候了。” 话是好话,王母承情笑言:“抱孙子那时候,也就不用费心了。” 笑过之后,琴棋书画这个话题就岔过去了。 未久,妹妹——未来的薛姨妈,现在的王家四小姐也来了。各自行礼后,一起用了早饭,王母才命两个小女孩一起跟着去。 薛姨妈现下才四岁,小小的一团,摇摇晃晃的跟着先生走。 王夫人瞧着可爱,慈母心不由泛滥,蹲下问道:“妹妹为什么也来啊?” 薛姨妈口齿清晰的说道:“姐姐一个人面对先生,不好,妹妹陪姐姐。” 王夫人也有庶妹,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闺学先生往往厌恶嫡庶不分。王家的名声本就“勋贵”,妻妾一堆颇有后宅不宁之嫌,如果不养在正房前的庶女也来了,先生怕是会委婉求去了。 王夫人自然不怕一个人单独受教,但妹妹的回答懂事又好听,让她笑咧了嘴,道:“好!姐姐也陪妹妹。” “那……到底是妹妹陪姐姐,还是姐姐陪妹妹呀?”妹妹歪头问。 王夫人想了想,抱起妹妹笑答道:“互相陪。” 话出口后,她也惊异,自己如何就有闲心哄小孩子玩了。——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 “好啊好啊!” 阮先生见着小女孩真挚的笑,心下暗暗点头,对她们的印象都不算坏。 她们从认字开始学。 王夫人在后来枯坐正房夫人位置时,用佛经认全了字,但现在,她要扮演的,是一个真·略识几个字的小姑娘。 硬着头皮,王夫人在扮演小姑娘的路上,走远了…… …… 学闺学一个月,她“歪歪扭扭”的抄了一遍三字经,带别字的那种。 学闺学三个月,她“磕磕绊绊”的念全了女四书。 学闺学半年,她下象棋能赢了妹妹。 学闺学一年,她行止安娴,语带春风,一言一行都有章法。 阮先生朝王母感慨道:“您的大女儿啊,真的是没话说,天资好,性格也好,若是男子,以后一定有大作为!” 王母笑道:“先生谬赞小女了,且看以后吧。” 坐在一旁的王夫人心下感慨,她学了之后,才明白自己之前有许多错处,有种上辈子都白活了的惭愧感。 小的点且不说,光是发放利钱这一项,她是才明白这不是小事。 以前,她只仗着自己的大哥在朝中担任要职,内心有着依仗,认为放利钱不过是勋贵寻常拢钱的手段。在被查抄时,内心甚至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想法。 现在,她才真切明白,君权浩荡,不容情面,放利钱是违法的,是有大错的。 王家在皇家面前,不过是小虾米一只。 王夫人学会了谦卑。 而学的好的,也没有什么真正值得夸奖的地方。之所以被夸,一半是客套,一半是因为现在的她才八九岁。 嗯,八九岁了…… “以后?”阮先生笑盈盈的问道:“也是,她也到了可以相看的年龄了,夫人有什么打算?” 王母愣了愣,随后摆摆手笑道:“她愚钝的很,吃人的大造化是搏不得的,只能在门当户对的后生里头选,都是知根知底的,她日后也不会难做。” 王夫人内心慨叹一声,的确,嫁给贾存周后,她当贾家二房大夫人,当的得心应手,贾存周就算是宠赵姨娘,也不能越过她的体面。 就因为“门当户对”四个字,她活的不算很好,可也绝对不能说差。 阮先生点点头:“门当户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后生自己也要得力……”说到一半,她看着王夫人,笑着朝王母摇头:“还让她坐在这吗?” 王夫人听着想着,已经入神,这时猛然惊觉! 未婚女是不能听自己的婚事的。那是浪荡行径。 装作脸红已经太迟,她就权当自己是未听吩咐不敢擅专的女儿,求救又羞怯的看向王母。 王母失笑,道:“你这孩子,我和先生闲言到那些,你听着既然不好意思了,说一声,难道娘还不让你去隔间喝茶不成?” 王夫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行礼退下了。 接着,王母和阮先生又聊到了什么,就不是她能够知道的了。 …… 隔了几天,她预备请安的时候隐约听到了父母的争执声。 “贾家的二小子已经是监生,也肯上进……也有那个意思……” 声音有些飘忽,不能听的十分真切。 王夫人在院旁墙角站定。话还在飘进她的耳朵。 “捐的监生……胜儿也……” 身旁的侍女又是胆战心惊,又是一点小期待——她是很可能当陪房陪嫁过去的——小声问:“小姐要现在过去请安吗?” 王夫人波澜不惊的瞧过去,反问:“为什么不?” 说完,她往前走去,直走到院门口。 听是没用的,阮先生教过她,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父母决定她去重复上辈子的婚姻历程,那也只能去。 天已经帮她改变了她的童年,接下来的婚姻,大概还是要靠她自己改变了。 侍女看着王夫人的背影,无端感到惶恐,忙不怠跟了上去。 …… 王夫人在亭子边上给父母请安。 原来,王父和王母在院中亭子里喝茶,闲言到儿女婚姻,就因为意见不合吵了起来。 王夫人来了后,一打岔,架也吵不下去了。 不过,毕竟意见不合,吵不下去了,气却还没出。 “你面上不说,但心里的主意就没小过,”王父断言道,“既然你来了,听到了一些,就也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吧。” 王夫人呆住了,半晌说道:“……这怎么可以?” 王母“哼”了一声:“你就把小孩子当大人看,我女儿哪来‘主意’?你别吓着孩子!”她把王夫人搂到了怀里,柔声道,“娘已经帮你看了几个好后生,其中贾家的行二的小子,娘看他品行好,仪态也正,没有不好的地方!” “……”听着母亲不着调的话,王夫人忽然明白了,那飘渺的天音只是帮她改变了过去的一些太过火的地方,不能完全抹煞,让王母变成见识渊博的端庄贵妇人,让王父变成赳赳悍将。 王父听着,恼道:“看着好又有什么用?监生监生,你那小儿子也是监生呢!” 王夫人听着又要吵,无奈笑道:“父亲不急,先喝口茶,再慢慢说来。母亲也是。” 她亲自端茶递过去,王父王母不好不接,一场即将吵起来的架成功扼杀在萌芽中。 “女儿明白父亲的意思,也明白母亲的意思。”王夫人说道,“在我们这等人家,肯认真读书,有‘刻苦’的名头,很难得了。母亲看中,也在所难免。但父亲的话意思也很简单——” “——他入监生几年?在之前的考核中位列几等?可有参加过春闱?” 王夫人问的话条理清晰,让骤然和妻子对上,不能阐述自己意思的王父豁然开朗,说道:“我和那些清谈官不熟,但也知道一点,贾存周的文,他们大部分认为是不行的。” 王母急道:“怎么个不行?” “说是……”王父道:“文中没有变通,只是在复述圣人说的话。” 这话具体指向的含义,王母不懂,但这不妨碍她听明白,这话不好。 王母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没机会上进的白身,这等大事自己也不能任性耍性子,便说道:“那好吧。”又叮咛丈夫,“你看着些,定是要挑一个好的!” 王父捋须子笑道:“老夫自然也有看中的……” 见父母要在女儿面前公然讨论女婿人选,王夫人暗叹一声,忙低头道:“女儿先告退了。” 王父呵呵笑道:“好,好,女儿懂事了,知道要嫁人了!”说完竟更哈哈大笑起来。 王夫人:“……” 算了,这一世的父亲,已经比上一世的好许多。 至少不是只看中男丁,对女眷视若无睹了。 …… “张家?他家俱是阿谀奉上的,儿孙也不丰,一朝繁华尔。”贾政曾经说过。 王夫人以前没意识到贾政说话时的语态——毕竟早已相看两厌。 偏在上喜轿的前一天,她记起来了。 贾政的语气中,带有厌恶,清高,自许……还有一丝羡艳。 张家和贾政的关系泛泛,盖因贾代善亲为贾赦去张家求娶女儿,张家人在看过贾政文章后委婉提出,他在科举这条路行不通。 当然,原先对女婿的弟弟,张家还是会照拂一二。 但女儿死在贾家,连个亲生儿女都没留下。 其中龌龊分辨不清,张家索性和贾家断了姻亲关系。 贾政便也彻底厌恶张家,说出了如上评语来。 王夫人想起来后,在心里感叹着。 她这一世,居然嫁到了张家,这个书香世家。 张家在官场等面上的好处都且不说,里子的一个好处,便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她安稳嫁去,不多争不多抢,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一辈子便也能和和乐乐的过去了。 她如是想着,这一世也果然如此过去。 薛姨妈依旧嫁给了薛家,只是再没有顽劣的薛蟠。薛父去世后,她受着王家和薛族的救济,得了牌坊,体面的抚养儿女长大。 王夫人亲眼看着薛蟠娶了甄家女儿,亲自给薛宝钗添了嫁妆。 她自己的日子过的也不错,和丈夫生了数对儿女。婆婆夸她有福气,丈夫也没有纳妾,只留了两个不能生的通房。 儿女长大后,也懂事孝顺,颇让她安享了晚年。儿孙绕膝,几个大胖娃娃嘻嘻哈哈的在毯子上一起爬,颇有喜感。 歇息时,萦绕不绝的安神香让她飘飘忽忽,舒适到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你第二个希望改变的是什么?” 飘渺又真切入耳的声音响起,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第3章 王夫人(2) 王夫人茫然又难以置信的看着几乎要遗忘了的“仙境”。 依旧是雾气缭绕不见边际,依旧是传荡天下的仙人布音。 十四号笑道:“你的第一个‘如果’切中要害,直接改变了你的第二次投胎。现在看看,你第二个期待的改变,会怎么样吧。” 第二次投胎……这个说法粗鄙,但也切合。 王夫人怔怔半晌,终究心有不甘,问道:“那我活的这辈子算什么?” “和你第一个一辈子一样,成为你一个人的记忆。” 过去的已经过去,既然第一世的惨淡收场是虚无,第二世的繁华缀锦,也是虚无。 “……”王夫人一下子无话可说了。 她原先希望,贾政能得个官位,甚至得个爵位,那样子她有了诰命,就算只能当面上的正房太太,但在昔日手帕交面前也能傲然炫耀。 但在经过了书香世家家风的洗涤后,她已经受不得“只有门前石狮子干净”,新娘子还没影就先在房间里塞通房丫头的家风了。 并且,她上辈子的丈夫,张家人,也已经给她挣得了诰命。 她原先希望,贾珠能活着,能活着考上举人进士,给二房添加筹码,给她挣得脸面。 她原先更是希望,贾宝玉把他的聪明劲用在正道上,给自己挣得前程,不被劳什子狐媚子姑表姐妹迷了眼。 可,上上辈子,希望全都落空;而上辈子,却又全部圆满。 王夫人在婚后的种种磨难,不甘,乃至于变为漠然,到了她的亲儿子形容为“鱼眼睛”的程度。居然就因为换了一个花轿终点,全成了看客茶余饭后的笑话。 “我……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想改变的了。”王夫人最终说道。 但她的内心,迷惘,不甘,像困在牢笼的巨兽,无声哀嚎。 十四号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嫁给贾政是无法改变的呢?” 王夫人冷笑道:“大房昏昧,贾家一定是会败落的。到时候,贾政和宝玉都是不通庶务的,兰儿还小,也只能捱着过日子。” 说着,王夫人叹了一口气:“如果珠儿身子骨不那么差,可能还……” “如果贾珠没死呢?如果你再养育一次呢?你为什么不期望呢?” 王夫人张张嘴,想说,贾珠就算活着,也给不了书香张家给她的荣光。 但她忽然说不出口,巨大的愧疚感和惊喜感包裹住了她。 她几乎要遗忘了,自己在战栗愤恨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她多么希望贾珠能活着。 “可以的话……”她的嘴唇颤抖,眼眶发红,“那就这样吧。” 游魂重新渡入红尘纷扰中。 …… “哇——”啼哭声响起,王夫人满头虚汗,疼痛难耐,虚张着眼看着空茫。 鼻翼满是血腥气,因为不能通风,产房里有些闷热阴暗。 产婆喜滋滋抱了娃,凑到她跟前,向她道喜:“您看看,是个健壮的小子呢。” 王夫人苦笑一声,遥遥听到有人到外头讨赏,道一句:“恭喜二少爷,母子皆安!” 她看到了闭着眼正哇哇大哭的丑俊小子。 然后彻底力竭,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王夫人的身边已经有人伺候着了。 却见那人梳着一溜儿朝后垂着的发髻,穿着半旧不新的粉色衣裳,眉低眼顺,小心入微,见她醒了,朝外头笑道:“少奶奶醒了。” 顿时,媳妇丫鬟一轰儿进来,又有婆子看她痊愈状况,又有人端茶送水,还有人嚷嚷着要给老太君报信,折腾个没休。 王夫人已经觉得嘈杂,又有人把先前伺候的拉角落去说:“瑞宁,你现下上枝头了,也不必在少奶奶面前伺候,碍她的眼。” 身为主子,她对婢女并没多大感情,也不花大功夫记,但瑞宁还是记得的。 瑞宁,未来的周姨娘,现在已经是通房,在她怀孕的时候负责伺候贾政了。 “吵吵嚷嚷的做甚,”王夫人虚着声道,“没事的都出去罢。” 她自己原先是个爽快人,积威也重,纵然声音不大,媳妇丫鬟们也听着内心一凛,顿时息音,一下子房间里井然有序了起来。 那把瑞宁拉到旁边说话的人也露了脸,便是周瑞家的,现下还没出嫁,名为福宁。 王夫人只道:“小哥儿呢?” 周瑞家的迅步上前,笑道:“在隔间歇着呢,安排了四个乳母和两个丫鬟看觑,现下睡的正香呢。” 王夫人刚想说,抱过来看看——她总觉得不安心,门口就有人来报:“老夫人来了。” 轰然又是十几个人进来。 此时的老夫人倒不是贾母,而是贾母的婆婆,贾源的妻子,李氏,家里也是书香家族,说来和李纨是远亲。 她来了,倒也没说什么,只再叮咛了两句,送了些吃食玩具,也就走了。 一下子一哄而散。 现下房里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周瑞家的就吐气,悄悄说:“亏得老夫人没说把孩子抱到她那里去养呢。” 王夫人摇摇头却道:“抱去那养也无妨,也算是尽了孝心。” 周瑞家的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被附身的鬼怪。 …… 王夫人安心坐了一个月的月子,看虎头虎脚的儿子在床上闹了一个月,心下松快。 自己的儿子啊。 贾政忙于读书,和她也是相敬如宾,只来看了两回,说了些废话。 她冷眼看着周瑞家的排揎瑞宁。瑞宁是成了通房,但既没得宠,也失了体面,瑟缩着,一天半夜不明不白的流了未成形的胎儿。 大夫来看,说瑞宁不能生了。 “抬成姨娘吧,”王夫人便和贾政说,“伺候一场,也可怜的很。” 贾政恼道:“听说那福宁素来和瑞宁不对付……”他拿眼瞟王夫人。 周瑞家的想攀高枝,偏被看着不争不抢的瑞宁抢了先,也不顾自己王夫人贴身丫鬟的身份,在底下作妖。 后头,成了周瑞家的,更是对她无恭敬的里子,搬库房,撺掇放利钱,在外头热热闹闹的置办产业。 她是刁奴,这就是王夫人对她的全部评价。 “主奴一场,放出府吧。”王夫人说。 无缘无故被放出府,福宁的名声坏了,贾府,尤其是贾政仁慈的名声也能传扬了。 贾政听着很满意。 他此刻还有心自己考个功名,忙着读书,书房里也有两红袖添香的丫鬟,对周姨娘未来际遇如何,也不在意了。 王夫人也不在意,趁贾政心情正好,说道:“小哥儿年龄虽小,您也可以看着挑好先生了。” 贾政讶然:“也太早了罢?”他倒也没打算直接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扔家学里。 王夫人笑道:“到时候急吼吼的也不美,现在暗暗看了,就算以后不能当先生,一同读书品鉴,也是好的。” 贾政终究对自己的嫡子抱有厚望,还是答应了。 …… 此时的荣国府扛鼎人贾源尚在高卧,煊赫非常。 只是水往下流时往往呈滔滔无阻之势,过一两年,贾源得病去了。自愿守孝三年的张老夫人哀守着撑了没一年,也病去了。 悲上加悲,贾代善一时间撑不住,缠绵病榻半年后居然也去了。 贾政眼见着自己耗了一年多后,要再耗三年时光无法参加科举,让贾母求了父亲要得个官做。贾代善便临死前上了一本,让贾政当了个六品的官做。 贾政当了官后,不合官场,郁郁不得志,便对贾珠严加管教。她生了宝玉后精力不济,让他一次罚的狠了。 贾珠就死了。 回忆完毕,王夫人心里咂然……这都什么事啊? 就算天告诉她,会保贾珠的命,但她也不愿意贾珠被眼高手低的贾政如此磋磨。 毕竟是老子管儿子,终究是要试图改造贾政。 王夫人捏着鼻子,认了。 …… 她先在心里列了个清单。 祖母李氏,文官清流;贾赦之妻张氏,父为翰林院庶吉士,现在是翰林院侍讲,给天子教书。隔壁宁国府,贾敬也是进士,亦有同窗。 贾府,武功出身,同僚满天下。 列完后,晚间吃饭时,王夫人就问了:“明年春闱,您可有打算?” 贾政捐了个监生,能直接去考进士。 贾政讪讪道:“先生说我理有余而气不足,若去的话,有些勉强。” 王夫人心想,那先生说的倒是委婉,读书读傻了的“傻”字说的如此婉转。面上笑道:“先生可有说,如何补气?” “触类旁通,之类的,”贾政说着,现了满腹无奈,“道理简单,做着难。” 王夫人便说了自己的谋断:“按我想,您四书五经都已经烂熟于心,只是空中楼阁,不得实际,何不若去外头游历一番,也是增长见闻。” 贾政迟疑道:“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王夫人补充道。 如果要出远门,一定要有规划和具体的目标,让父母安心。 王夫人循循善诱:“您到了地方,时时给祖父和父亲写地方特闻,寄回一些当地特产,也是孝心了。” 祖父贾源现下身体不好,已经出不得远门了。 贾政的先生也提议过他出门游历看看,只是他久居锦绣,怕吃苦,并不做实际行动。 王夫人又劝道:“到往后,贾府都是大哥的,您为了我们娘两,也要再拼一条出路啊。” ——顺带在贾政心里埋下“贾府不是自己的”念头种子来。 就此一言,激发贾政胸臆无尽抱负,当晚金戈铁马,马蹄声阵阵。 …… 却说第二日,贾政从王夫人的院里出来,满面春风去寻贾代善,对他说出门游历种种事宜。王夫人收拾齐备稍后跟上,恰听得贾母一声嚎: “怎么可以,父母在,不远游啊!” 贾母颇喜二儿子,对于这个孩子要出去游历,经历风吹雨打,一想就心痛。 贾政见着,不敢铿锵言论,小声道:“……游必有方。” 声音飘远,让王夫人上前的脚步都僵了……差点笑出声。 他们两的确是母子两,亲生的。 贾代善颇无乃父风范,听着摇头叹息,语气满是不赞同:“那你的‘方’是什么呢?既然是为了科考,那好好读书才是正经,无端出去玩,玩野了心!” 王夫人心想,贾赦贾政都没有出息,也有这父亲的缘故在。 这头动静大,不久荣禧堂就得了消息,老爷遣人来问,问了之后,就得了个结果来。 “政儿想去,就让他去。” …… 因着的是出外游历,不是游玩,贾政并没有得许多仆从行李。贾源躺在竹椅上和他乐呵呵的说“路上少不得要你写字卖画,贴点钱财”。 贾政没如何出府过,听着第一反应是新鲜,喜滋滋的答应了,没几天,收拾好了行囊,带着一个仆从一个书童,去也。 王夫人从此过上了院内独大的舒心生活。 周姨娘本就不争不抢,突逢意外后还能得姨娘位置更是让她感激不尽,侍奉王夫人尽心尽力。王夫人心里不得劲,忽然也有愧疚的感觉,少不得也多贴补她些。 一时间倒有些妻妾和睦的样子。 贾母恼王夫人撺掇贾政出外游历,对儿媳妇不满,就说,要贾珠养到她的膝下以尽孝心。 王夫人笑眯眯:“儿媳自是要尽孝道的。”扭头就常常把贾珠带到老夫人的房间里,让老夫人看贾珠在床上摇摇晃晃的爬。 贾母气急,可也说不得王夫人的不是——她也有孝道要尽的。 贾珠小的时候白白胖胖,平常见了人喜欢咧嘴嘿嘿的笑,口水都金亮的流了出来。老夫人见着喜欢。一老一少,经常脸对脸的傻笑。 贾珠又喜欢到处爬,地上少不得铺上一层层布,老夫人还是担心,常常出去看,走着和贾珠比爬的速度。 ——贾珠咧嘴笑着爬在老夫人前面,还经常回头看老夫人,眼神中仿佛带着情绪:“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啊!” 这来来回回,老夫人没少被折腾。 贾母就道:“这孙子未免太累着老夫人了,还是少带他来吧。” 老夫人却笑道:“没事,多走走好,现在我饭量都增大了呢。” 贾母便不好说话了。 贾珠乐呵呵的扑到老夫人的脚边,嘿嘿笑着,眼睛黑亮黑亮的。 老夫人笑的抱起了他,道:“看!他也想在我这边玩呢!” …… 贾珠一岁抓周礼前,王夫人给贾政写信,让他不着急回家。 贾政表示,他此时在李家人的安排保护下在西南游历,旅途平安,只是想家,问父母祖父母的好,问她的好,问孩子的好,又表示期待孩子抓只笔来。 贾代善和贾母便叹息儿大不中留,贾源却连道三声“好”,说,原以为贾政只会在江南富庶地带玩,没想到他真的有游历的心,往偏僻的地带去。 王夫人听了,和老夫人相视一笑。 贾源又道:“既然政儿已经出外了,赦儿身为长子,也不好在府内干坐着,问问他想往哪去。” 贾赦此时年方弱冠,骤遇好事,含羞带怯的表示,如果可以弃武从文,他想回南京去考秀才。 ——他羡慕自己的弟弟,受到了父母和祖父母的重视。 贾母听着,几乎要晕倒了。 贾珠听不懂这许多机锋,在贾源同意之后,恰到好处的拍手笑。 顿时把贾源逗乐了,筷子沾酒给珠儿喂了酒喝。害得贾珠脸红彤彤的倒到乳母怀中,活生生的一个萌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什么都有过,失去的也还是会铭记于心,贾珠对王夫人是这样的地位。 她不是圣人,更不是无可挑剔的好人。 希望本鹤写的不算太坏>。< 小珠哥儿萌萌哒!!!小孩子只要不是自己带都很萌!!! 第4章 王夫人(3) 怕人多繁杂,对贾珠有不好,抓周礼便没请许多人来。 理由也简单,“圣上不喜太铺张”、“军队打仗没打完”、“宁国府的谁谁谁刚故去不好太铺张”……上上下下总有个理由能用。 大概是因为天对她“贾珠不会死”的承诺,王夫人总觉得,贾珠比她印象里的要壮实不少。 ——也是,只有壮实了,才不会被家法一折腾就一病去了。 王夫人心下笑笑,又想着被李家人半是邀请半是胁迫的拉到西南湿热之地游历的贾政,心情大好。 抓周礼只请了有脸面在京的族人(如宁国府)和一些亲戚,但仆从四处穿梭,夸耀争竞的话混作钗环叮咚声合鸣,厅上还是热闹非凡。 少不得寒暄了片刻,才让正主贾珠出场。 抓周。 地上已经放了不少东西,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算盘珠串等等,贾敬更是拿出了他儿时玩的一柄小剑,合了剑鞘放在地上。 贾珠这时候已经能爬的很利索了,放在地上后,见着满地花团锦簇的玩意,喜的挥舞莲藕节一样的手臂,乐咯咯的笑着。 大家都赞:“这孩子不怕生,好!” 就看贾珠要拿什么。 却见小贾珠抓起笔,往中间扔。 就有人笑道:“好,是我贾家人,不喜欢那些舞文弄墨的!” 珠儿扔完了笔,拿起了那柄小剑。还没等大家喝彩声起,他就又往中间扔去! 他没能扔太远,就一直推,和笔推到一处。 “珠哥儿这是在做什么?”有女眷笑问道,“该不会最后是要拿那脂粉吧?” 场面混乱,那女眷一提,王夫人才发现,场上不知何时多放了一盒脂粉。脂粉香气扑鼻,小孩子哪不喜欢香的东西? 王夫人心下恼怒,发狠的想,定要查出在这关节搅事的人! 她叫了侍女,吩咐一二,定了之后,正待喝茶静静,却听到一片惊讶的呼声。 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王夫人惊愕的见着,除了那盒女气的脂粉,其他寓意好的东西都被贾珠堆到了一块,然后整个人趴了上去,懒懒散散的伸手伸脚,不挪窝了。 第5章 王夫人(4) “大少爷整理东西的时候喜欢把东西直接堆到一起,居然让珠哥儿学去了。”贾赦的夫人张氏喝着沁人心脾的茶,回想起来,只觉得忍俊不禁。 王夫人也暗道侥幸。 那盒脂粉香浓不腻,外观精致,只有几个主子能有。一下子就查出来,是贾赦一时糊涂,夹到特地买的古书里,一通放到贾珠面前了。 张氏温婉端庄,听说了这事却是羞的脸红。 他们也是新婚未久。 只是事情毕竟闹了个大乌龙。在上一世,她在张家当夫人的几十年时光里,也没少听到贾府当家人的不少“好事”。 这次抓周,万一没这个侥幸,珠儿就和以前的宝玉一样,从此被先入为主,定个“纨绔”的名头,可就糟糕了。 远香近臭,以后要不要分府别居? 王夫人心下生了想法。 “娘——”贾珠摇摇晃晃,扶着椅子脚走来,扑抱住她的脚,仰着肉嘟嘟的脸,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 心下的所有念头都化做水流走,王夫人抱起贾珠,搂到怀里。 珠儿真可爱!她的心里只剩这个想法。 …… 在贾珠被裹成棉球,努力迈着小腿儿哒哒哒四处跑的时候,贾源病去了。 缠绵病榻数年,在这个冬天,终是没能捱过去。 纵然李老夫人经常带曾孙,被折腾的身康体健,奈何心病难医,众人眼见着她的身体衰败下去,原先能活一百,现下只能活九十。 贾代善既忙丧事,又忙为母亲请医问药,纵然贾赦临危受命在金陵操持部分丧仪,宁国府也帮把手,他也感到了心力不支。 这时,贾政回来了。 在外游历数年的贾政,回来时人又老又粗糙,直看的贾代善老泪纵横,直道辛苦。 贾政忙道不敢,一顿寒暄后,告退回院子稍歇,预备换一身装束再出去操持。 侍女给他上茶的时候,一个小圆球就跑了进来,脸颊圆润,眼睛晶亮,皱着眉看他半晌,犹疑又奶声奶气的一唤:“爹?” “欸!” 贾政感觉自己满血复活了。 到了操持丧礼诸事事宜的时候,他终于忘了自己“不通庶务”。 …… 贾源死时享尽哀荣。丧礼隆重,皇上亲旨哀悼,各路文官武将都送了丧仪,路祭连绵不绝,排到了几十里外。 贾府内的人累的是人仰马翻,也没力气折腾事来,老老实实守丧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天清晨,仆从慌慌忙忙的进了内书房,朝贾政通报:“老爷不好了!” 贾政连忙披好衣服,老半天了还没回来。 王夫人的小院里照旧传膳。 她用筷子戳了戳不泛一点油心的绿叶菜,心下叹气。 原以为贾家长辈接二连三的病去只是因为哀思过重,现在看来,累了还得不到补充,才是真正的根源。 王夫人摸摸贾珠吹弹可破的脸,再叹一口气。 贾珠的眼睛现在已经显得有些大了,因为脸瘦了。 这事还没有办法,只能捱着,等这半年还有接下来的一年过去。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正院才传了两条消息回来。 贾代善病重,老太君病重。 贾母提议不让贾赦奔波,让贾政居中处理府内事宜。 王夫人一时无语,一会儿了,请贾政在前院伺候的人进来,让他去请贾赦回来。 理由冠冕堂皇:“兹事体大,自然该嫡长子出面,贾母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政爷当不得如此重担。” 一头是奶奶的吩咐,一头是自己贾政仆人的身份,让这个仆从思量半晌,最后去讨贾政的示下了。 贾政听着,默然半晌。终究李家人带他在西南走过,让他增长见识,他最后说:“按她的吩咐去吧。” …… 在王夫人的监督下,贾政衣不解带在贾代善的榻前伺候了月余,等来了自己的亲哥哥。 贾赦见到了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平静的和贾母欲言又止的眼神对望。 贾母最后什么也没能说。 贾代善欣慰的看着自己长大的两个儿子,阖目长逝。 又是一场丧事,白绢挂上屋檐,哭声笼罩了贾府。 贾赦头一次做主操持,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最终在宁国府还有张府的帮助下顺利完成。 事完后,守孝二十七个月,简称三年。 王夫人常常把已经能满地跑的贾珠带到李老夫人面前,李老夫人心中郁结难消,但见着孙子笑,她带着,终究也能露个笑。 儿子死了,李老夫人是不用守孝的。等贾珠也不用守孝了,她见着瘦了,就经常要他到她那儿吃饭。 贾珠吃饭不会把饭粒弄的到处都是,但会很享受,吃很多,让老夫人看着也食指大动。 于是,三年守孝结束后,王夫人的心定了一块。 老夫人活着,活着还好好的,气色瞧着也不坏。 “三年了,”她叹息道,“日子还是要过的,这几天赦儿张罗一下,把东西搬到正院里吧。” 王夫人要的,就是这一句而已。 …… 贾珠也到了上学的年龄。贾政也可以继续考科举了。 三年过去了,贾珠通了四书,开始通五经。 贾政第一次失利。 六年过去了,贾珠成了童生,对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开始触类旁通,研读儒学大家的其他著作。 贾政第二次失利。 九年过去了,贾珠中了秀才。 贾政第三次失利……并成了同进士。 李家人心里苦,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和王夫人讲:“二老爷前两次的的文,我们家老爷后来找办法看了下,哎,就差那么一口气。如果主考官喜欢琢磨古文经学,那才可能上榜。” 王夫人没听懂:“喜欢琢磨古文经学?” “……就是穷经皓首,喜欢考据,对于文章灵气并没有要求的。” 解释有点阴阳怪气,并且没听懂。王夫人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她呵呵笑道:“终究是皇恩浩荡,见他考了几次没过,要了他的卷子看,说他‘虽然灵气不足,但很刻苦了’,最后赐了他同进士出身。” 这个“赐”,既因为贾政总差那么一点——游历了也没用的天赋不足,也因为他姓贾,再因为李家人和张家人的存在。 李家人也笑着摇头:“还不如等三年再考,现在这样,真正的读书人还是不认他的。” 嘲讽贾政完毕,李家人也说了正事:“二老爷打算留京还是派外,闲职还是实职?” 贾家二老爷,贾政,褪去了“不通庶务”的伪装后,不掩盖自己对权力的天然向往,和她夜谈时提到,留京外派都可以,但一定要实职! “把他往翰林院一扔就行,”王夫人笑道,“他想担实职,不过做不来的。修修文书做个考据消磨时间才适合他。” 之前贾政应承了要找贾珠的先生,但最后贾珠的先生和伴读都是王夫人亲自安排的。安排完后,贾政还奇怪的问,贾珠为什么不去家学。 ——王夫人当时差点气过去。 李家人心下底定,也点头:“是这个理。”又笑道,“你们二房的日后还是要看珠哥儿。” 王夫人满足的笑着点头,是啊是啊,还是要靠她的儿子。 …… 贾政知道了王夫人和李家人的聊天后,沉默半晌,仿佛是放下了什么,有些失落,又有些轻松。 他最后被派去国子监,日常工作是给监生们讲课。没几年,被安排到杭州给学政打下手镀层“外派过”的金。 在地方,他也就是个小清官,并没那么多豪门世家的条条框框。 因着城外山上有大儒,王夫人就陪着他到了杭州,闲暇时被拉着一块逛街。 就算是活了两世,王夫人见着这些也是新鲜,夫妻一起因为些杂耍糖人咋咋呼呼,倒也别有一番和乐。 偶尔,贾政见着青楼上满身脂香气的风尘女挪不开眼,王夫人便笑:“买了让她到府上伺候你,如何?” 贾政就会摇头,铿锵道:“我贾某一生庸碌,终于在外地任职,能让夫人享受一点,怎么能买贱籍女,让你再烦忧。” 王夫人:“……你最近又淘买了什么话本?”她有些担忧,“别让珠儿见了,移了性子。” 贾政只笑:“珠儿以前看过的。” 在王夫人炸毛的前一刻,他连忙补充道:“他不喜欢传奇话本,都还给我了,最后只看一些笔记——这总让他看吧?” 她这才歇了气,抬眼却差点一额头撞到糖葫芦。 再一看,贾政略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给你道个歉。” 王夫人愣住了。 她几乎忘了,第一世,她和贾政日久生厌前,也有真心的时候,生了贾珠,生了元春,再生了宝玉。就算后来他找到了“真爱”赵姨娘,也一直给她体面。 第二世的她一直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要说真正交心,也没有。 第三世,兜兜转转,新婚燕尔的感觉居然又在贾政身上复苏了。 真的是,王夫人心下感慨,有些神奇。 她接过糖葫芦,小小咬一口。 甜到心尖,再蔓延到心底。 …… 王夫人在杭州住了几年,乐不思京。 最舒服的地方,是在于没有婆婆贾母在,家里的事她能和贾政商量一下就决定,不用再看其他人脸面。 但她必须得回去——贾珠中了举人,要去考进士了。 考试伤元气,王夫人知道后担心的很,可贾政在旁边悠哉悠哉的。 王夫人气恼:“儿子考试,你都不担心的?” 贾政笑道:“没事,就算考不过,说不定也能得个同进士呢。” “……”王夫人感觉自己又要气过去了。 他们这次回京,荣国府内已经没他们的地方住了,只剩有对外侧门的附属小院。 贾母身边的机灵侍女,欲言又止半天,说道:“二老爷和夫人总在地方上,过年也不回来,老太太心情有些郁结,有些疏忽,委屈老爷和夫人了。” 疏忽?有张氏在,怎么可能会疏忽? 一问才知道,张氏已经一病去了,连新夫人刑氏都已经进府。 贾政和王夫人愕然半晌,晚间收到贾赦“我们分府吧”的消息,竟也不感到意外了。 贾赦连新宅院都帮贾政挑好了。 王夫人嘿然:她以为贾赦也会变,结果他依然是个混蛋。 这一切都不耽误贾珠考试。 春闱时候天光正好,贾珠不负众望的中了一甲进士,派任做翰林院编修。这在勋贵人家非常难得,更兼贾政镀完金后也回翰林院养老,一时间有“贾家双翰林”的美名。 在贾珠中进士的那年夏天,清贵人家的好女儿被一路吹吹打打,送上贾宅。 贾珠身体康健,没几年就让王夫人抱了个“好”字。 王夫人喜笑颜开,却也不忘抱怨:“也体贴下媳妇,不要让她太累着了。” 贾珠红着脸“嗯”了声。 王夫人坐在位子上,稍稍仰头看着,内心满足不已。 孩子长大了。 旁边贾政也有同样的喟叹,他不知如何表达,最后牵上王夫人的手,轻拍了两下,算是感叹。 这回是她的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夫人的愿望完毕。 感谢读者“臺脒”,灌溉的一瓶营养液!非常感谢! 第6章 李纨(1) 王夫人经历了两世后,怨根终于除尽,魂归离恨天,魄入太虚境。 警幻仙子感激涕零,谢了又谢,十四号没理会她的殷切客套,径去给下一个怨魂引渡。 李纨。 游魂如白雾般轻忽,怨根却已经曼结全身,看向白茫的眼神空洞无物,仿若木偶。 “如果有如果?”她轻浅笑一声。 “我与兰儿,于贾府缘浅情断,所作所为俱存情理!”她扬着调儿说道,“若有再来的机会,自然是回到幼年,教会兰儿如何阳奉阴违,虚与委蛇,不让那满脑子仁义道德的御史皇上寻了错处!” 李纨的后半生,残酷又现实。 荣国府兴盛时,李纨身为寡妇,像是累赘一样,少被关注,只被贾家养着罢了。 贾府犯事被查抄时,李纨作为无辜的贞烈孀妇,带着贾兰安全度过了人人自危的动荡时期。 只是,李纨的心肺,丈夫死去时冷了一层;大观园里的诗社散场,姑娘女眷各自凄凉散场后,冷掉一层;贾家大房和二房,在贾府垮台后关系冷淡,再冷掉一层。 贾兰自幼养在李纨膝下,对待贾府他人,便都是彬彬有礼的面上情,再不落一点实处。 本来没什么,贾兰考□□名后离府别居,养着母亲终老,也是一种不算太差的活法。 偏偏有御史在他中了举人的时候告了一折,说贾兰不顾堂妹死活,不堪做举人。 原来,王熙凤被休了后,将巧姐儿送到王家去,转手就被王仁卖了。巧姐儿身边的侍女回府求救。府里当时能说话的男性只剩贾兰。 贾兰:大房的事与我二房何干?就说没办法,请侍女出去了。 可御史哪管大房二房?没出五服就是亲戚,不顾亲戚死活的难道不是冷血冷肺不堪为官? 皇上素来崇尚仁厚,听了这事,龙颜大怒,旨意立下,夺去贾兰的举人功名,永不得科考。 贾兰的前程一下子化为灰烬,李纨受不了,一病死了。 …… 李纨本是心中愤慨,由此言语不忿,不守女戒。她说出口后就后悔了,生怕这个天不惯她如此张扬的话,下惩罚来。 “阳奉阴违?虚与委蛇?行啊。” 李纨惊的抬起头来,仿佛想辨别说出口的存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 可她的魂魄立时凝结成了白珠子,朝红尘滚滚中投去。 …… “苦了你了,有什么短了缺了,千万来与我说,不要委屈了自个儿。”贾母语调和煦,言语关怀。 李纨看着,只觉得她头上戴着的镶珠红绣祥云抹额太过晃眼,让她头晕,分不清话里是真心假意。 四周弥漫沉郁的香气,屋宇内的各色家具璀璨生辉,鲜亮夺目。 她心下发苦。 贾珠是府里的小辈,长辈不好因为小辈哀恸,纯白色的哀悼气氛只能在他们居住的小院。 她不能在老祖宗面前哭,这是给长辈败兴。 甚至不能安稳的守寡,在素净的环境中待满三年,因为晚辈要伺候长辈尽孝道。 王夫人坐在一旁,衣饰按照贾母的意思,并不能往素净去打扮,现下也只能憋着,不时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李纨。 都怪珠媳妇没有管好那些妖妖调调的侍女,让珠哥儿亏了身子,一下子就去了! 李纨一时对上眼神,更觉胸口发闷。 贾母见她半晌没应一句,调子上扬,“嗯”了一声。 她忙醒过神来,扯出一个凄凉的笑来:“是,孙媳妇知道了。” 贾母见着,心下感伤,内心脏腑都开始翻滚。她老年人受不住,忙转移话题道:“元春也要备选,儿媳平常多注意些宫里的消息。” 王夫人忙起身应了。 又闲说两句,贾母道了乏,命众人散了。大家就各自退下。 …… 李纨回到小院的时候还觉得凄婉。贾母自然不用为孙子哀悲戴白,但她需要,而且是必要。 从贾珠下葬的那天起,她的出现,就是一个提醒:看,你们的宝贝儿子/孙子死了。 所以,她不应该出门,只应该关好院门,好生养育贾兰。贾兰是会有大出息的…… 想着想着,她不知为何,趴在塌上痛哭失声。 仿佛是要把上辈子没敢哭出来的,都哭个干净。 侍女见着不敢深劝,只忐忑的站在旁边,悄声吩咐准备热水毛巾。 这时候,奶声嗲气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口: “娘,娘娘——” 李纨一愣,哭声都止了。 光线泰半从门口投进来,门口站着个小人儿,背着光,摇摇晃晃的站着,却步履坚定的走到她面前,接着咯咯一下,张开双臂: “娘娘,抱!抱!” 乳母身背照料不周的嫌疑,已经吓了半死,魂都飞了一半,也不敢进去打扰,只敢站在门口垫脚看着。 李纨看着现在还是小豆丁的贾兰,心中千万种思绪纷过,最后泪如泉涌。 他是自己的希望。 …… 因家里有长辈,贾珠的丧事没有大办,简单走一遍流程,让撩闲的族人扶棺回金陵,贾珠就盖章认定,不再存在了。 李纨开始守寡生活。 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李家仿佛是担心自家的育女效果,特地派周夫人来传消息,说:“哥哥给消息说,不要给李家丢人。” 不要改嫁的意思。 周夫人是她的嫂子,李家的当家主母。 见着带了一盒华而不实礼盒的周夫人,李纨对此并不意外,“嗯”一声就是应了。 李家已经开始没落,只剩下一点读书人的迂腐和傲气。到了贾府破败,她和贾兰手头吃紧的时候,也没能补助多少。 贾兰抬头瞧瞧她的神色,再看看周夫人脸上不可抑止的尴尬,摇摇晃晃的走到周夫人的脚前,双臂一张,扑了上去。 “呀呀,呀呀——”贾兰仰起脸,眼睛晶亮晶亮的,朝她笑。 没人听得懂贾兰在说什么,但没人不喜欢笑着的孩子。周夫人也转尴尬为喜,抱起他,摘下腰间带的荷包,晃着,逗他玩。 “呀——!”贾兰抓空了好几次,不恼,只笑咯咯的,不时带点旁人听不懂的咕哝呼声。 周夫人惊叹道:“兰哥儿好可爱。” 李纨真情实感的评价道:“他平常怕生,见你却一直笑,是挺奇怪的。” 周夫人听这话高兴的很,把荷包塞到他还在试图抓取的手上。 贾兰小小的脸笑的更灿烂了。 周夫人走的时候语气和缓了许多,说一些“会劝老爷多帮你一把”之类的话。 李纨全做耳畔风——毕竟上一世李家人从头到尾就没露过面拉把手,只漫应着。 偏贾兰听着很开心,咯咯笑着,几乎都流了口水。 …… 贾兰在贾珠死时才一岁,守孝三年后,他已经到了能启蒙的年龄了。 为子计,李纨挑了个吉日,换了素雅的衣服,避开王夫人给婆婆请安的时间,求见贾母。 贾母依旧如春风般说道:“有什么缺的尽管来说。” 李纨心里明白,到了贾兰出息前,她的身份永远是孀妇,要颐养天年的长辈是不好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私设:狠舅奸兄的奸兄是贾兰。 第7章 李纨(2) 屋内的装饰比起三年前换过一批,依旧是鲜亮夺目。窗纱更是簇新的,光线筛进大半,整个屋里都是亮堂一片。 李纨心中敞亮,目标明确,再没客套到贾母倦了的程度,开门见山:“兰儿出孝了,也到了启蒙的年龄……” 贾母打断了她的话,直截道:“既然年龄到了,那就去家学吧。” 家学?香怜玉爱这等贴烧饼子的混帐玩意儿都能入学的浑浊地儿,能读个什么书? 李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期期艾艾道:“本来我也这么想,可后来又知道,家学里的大部分是半大孩子,已经启蒙过,识得字了,兰儿字还没认全,怕跟不上。” 贾母心怪李纨多事——其他人乃至最亲亲的宝玉都能去家学,贾兰如何就去不得?听她的话,却感觉也有几分道理,姑且继续听着。 “我就想,能不能先让兰儿在我那边启蒙了,再看要不要去家学。” 李纨的话说完了,她眼巴巴的看着贾母。 贾母挥挥手:“这是什么大事,值当你特地来说?行的!” 旁边的俏丽侍女逗趣道:“现下知道老祖宗为什么是老祖宗了吧?” 其他侍女媳妇纷纷跟着笑,你一声我一句的夸起了贾母,直让贾母喜笑颜开,发了不少赏物下去。 李纨也得了个,不免道谢。 她更多的,倒是松了一口气。 上一世,她刚想联系李家帮忙看有没有启蒙先生,偏贾政忽记起来自己有个孙子,忙问有没有进学,一听没有,直接下命令要兰儿去家学。 这一次就好了,贾母说她自己先启蒙着,纵然二老爷又心血来潮,她也有话回了,不让兰儿儿时灵气磋磨在家学中。 …… 回到自己的房舍时,迎接李纨的是贾兰的欢呼声。 “娘来看,我写的!!”贾兰仰着柔软的脖颈急切道,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大字。 李纨醒过神来,两手拿过宣纸看。 贾,兰。上头写着两个字。 没有笔锋,没有结构,写的像是“西贝兰”三个字。 李纨上辈子见过,但这辈子见着,仍然以为新奇,到了惊喜的程度。 “我家兰儿真棒!”李纨不顾贾兰身上都是墨迹,蹲下来抱紧了他。 她的心脏砰砰跳着。 兰儿颇有天分,又有天在帮他,让兰儿迈过中举人后的磨难。 说不定,他能中进士,当大官,让自己之前的做小伏低,都一样样还回去! 李纨温言夸赞了贾兰两句。待贾兰被哄着不忙于接着写字,而是回去梳洗换衣服后,她朝侍女道,“请娘家人来一次吧。” …… 没几天,周夫人就来了。 李纨当小姑的时候并没有刁难嫂子,所以周夫人虽然嫌她出嫁后有些多事,先是对她年少守寡有些怜悯,再是将心比心,她自己若是在李家出了事,也不希望周家嫌她多事。 其中还有一个她自己都几乎要遗忘了的原因。 贾兰看起来真的可爱! 于是,周夫人来了。 李纨迎接了她,见她身上半新不旧的装饰,就知道是照顾自己特地挑的一身装束,心下五味杂陈的叹了一声。 贾兰长大考了举人时,李家已经没落,退回金陵当耕读世家了,她与李家,到底不算深仇大恨。 ……就算没有李家不信任的那一句递话,她自幼研习女四书,早已将贤良淑德刻到皮上。 再说,即使没那些礼仪约束,听着房里二房嫡孙的读书声,想着改嫁后成为商人妇或是乡下夫人,她也不考虑改嫁。 “说来惭愧,荣国府人口众多,老爷又不理庶务。兰儿小,就算吃穿不愁,可也得考虑以后。”说时,李纨语气凄苦,“举目望去,也只能把兰儿托付给你们了。” ——她与李家没有抵死不复见的深仇大恨,在某种程度上,能虚以为蛇,临时结盟。 周夫人惊讶于李纨的直抒胸臆,见她房间里齐全却黯淡的摆件,心下的怜悯同情加了一层,还没深想,就点头了。 李纨笑道:“兰儿现下四岁,三字经和千字文已经能粗略通读,字也会写了,只是怕他的手疼,就没让写多。贾家有家学,只是先生只合启蒙……” 听开头,周夫人还以为李纨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儿子,以稍微冲淡一下自己“求人”的悲苦感。可听到一半,她灵光一通,已然明白了。 没等李纨说完,周夫人就笑道:“这有何难?咱们的爹曾是国子监祭酒呢,兰儿的师父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这是投资。 以血缘关系为纽带,李家人耗费人脉和一些师资资源培养贾兰,并期许贾兰成才后拉李家一把——有李纨做保证。 “平常经常带兰哥儿来玩啊,瞧着机灵,惹人疼,我一见就喜欢呢。”临走前,周夫人笑道。 周夫人的话,将这场会面,美化圆融成了亲戚间的互相帮助。 李纨笑意盈腮送她离了贾府后,回屋坐在榻上,冷冰冰空洞洞的看着墙。 墙上挂了几幅字画,是贾珠亲手挑出来,命挂上去的。她当时看着喜欢,但放久了,纸已经泛黄,颜料也褪色了。 她挥手命婢女进来:“把这些摘下来,扔了,以后用来挂兰哥儿的字画。” …… 荣禧堂内熏香霭霭。贾母半靠在香炉对面的贵妃椅上。膝下靠着个女孩子,她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女孩儿的背,半眯着眼,听李纨说话。 “李府来人见我,恰好看到了兰儿,就说李家有启蒙先生。”李纨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家学里的先生带着学生已经很忙,再多一个要认字学写的小孩儿,可能会累着先生……” 贾母阖目听了会儿,见李纨没再说下文,忽而笑了:“你主意倒是大了。” 李纨只道:“也是为了兰儿好。” 贾母但笑不语,揉了揉怀中女孩儿的头,见她疑惑的目光,介绍道:“珠儿是你宝兄弟的哥哥,她是珠儿的媳妇,兰儿是她的孩子。” 女孩儿——黛玉听着,补了个礼:“珠大嫂好。” 也恰是林黛玉第一次进贾府住的时间,贾母满腔心绪都在她的外孙女上,其他诸事都不计较。 李纨和黛玉复见了礼后,贾母笑道:“那日李家的媳妇来了府,我想你们亲戚相见,就没有叨扰她进正堂喝杯茶,原是为了兰儿的事。”说到后头,语气淡了下来,“既然你们已经有了主意,那就让兰儿去吧。” 李纨只当做自己听不懂,拜谢道:“谢老祖宗恩准。”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贾母笑道。 第8章 李纨(3) 下午,小楼里正有条不紊的给贾兰准备就学的仆从和行李时,门口有人来报:“黛玉姑娘派人来送了些兰哥儿用的东西。” 来的人是黛玉带来的王嬷嬷,说话不疾不徐的,“黛玉听说兰哥儿要进学,开箱子挑了一套文房四宝,还有字帖,都送了来,”又和迎她的侍女笑道,“甭管兰哥儿用不用的上,终归是一番心意不是?” 李纨听了,笑受了,想黛玉身边的嬷嬷,应是不接铜钱的,就递了干干净净的荷包过去。果然王嬷嬷瞧都没瞧,拿着荷包,坦荡荡的道了谢。 王嬷嬷又道:“黛玉原本想亲自来的,只是守孝之身颇多顾忌,老身在此替她道个礼数不周的歉。” 李纨听了,心下黯然片刻,她自己何尝不是“颇多顾忌”的? 只是,黛玉就算有许多顾忌,也送了熨帖的礼来,她又有些感慨。像是枯木的枝桠拦住了一片随风吹来的嫩绿叶子,就算片刻后又被风吹走,也能一时让人眼前一亮,心胸开阔。 …… 相比于李纨内敛在心里的感谢,贾兰就直接多了,在屋里大呼小叫,爱不释手。 林黛玉之父林如海,勋贵之后,清流出仕,给黛玉用的东西都是好的,贾兰自幼被家中长辈忽视,没被送过好东西,李纨理解,便没拦着他。 贾兰兴高采烈完了,忽然用圆亮的眼看向娘亲,问道:“我们该怎么谢谢林姑姑?” 李纨一愣。 贾兰问的不是“怎么回礼”,而是“怎么谢谢”。 一下子,在大观园里的记忆连着黛玉长大后的卓约风姿,在脑海中回放重想。她是有过真切快乐的日子,但只有几年,并且很快就没了。 古井无波的心终于开始泛起涟漪。 李纨想了想,笑道:“黛玉姑姑的身子骨不太好,我们送她医书,你有空也多陪姑姑玩,好不好?” 贾兰猛点头:“好啊好啊,明天就找黛玉姑姑玩!” 李纨失笑,轻轻拍了下小孩子的屁屁:“平常的读书也别忘了。” 贾兰嬉笑着往她的怀里钻,一头应着:“嗯嗯。” 当晚李纨辗转反侧,想了半晌,该送给黛玉的回礼。 李家纵然从她父亲开始,立下“女子无才便有德”的训女法,但李家旁的亲戚大都不以为然,让她终究能在胸中有几条沟壑。 林黛玉幼时父母双亡,于是由林如海首肯,贾母做主,寄住在外祖家,…… 想着想着,李纨忽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就命侍女伺候笔墨。 她屏气凝神,在寻常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贾家非福地,黛玉不可久居。 …… 隔日,李纨带贾兰去见了老祖宗后,又见了黛玉,才上轿往李府去。 轿子往京城的东南方向去,而贾府在京城的西边,颇走了一段距离才到。贾兰少有出府,屁股就没坐在位子上过,撩开轿帘左看右看,十足过了眼瘾。 到了李府,周夫人得了消息,亲在侧门候着她,笑道:“你来了也好,刚好看看我准备的怎么样,心里有个底。” 并没有故作亲昵,也没有明告怜悯,让李纨松了口气,也笑道:“很少能出府,顺带也松泛一下。” 周夫人点头道:“可不是。” 她带李纨往李府旁的小侧院去,介绍道:“有个清客来投奔你哥哥,他看这清客情况惨然,有心照拂,只是没事给他干,先让他带带我们的孩子。”周夫人也有和贾兰同龄的儿子。 李纨细细问道:“姓甚名谁,功名如何,学识如何?” “姓洪名进,中了举人,但父亲入狱问罪了,之后的功名求不来,就来投靠老爷了。学识不坏,老爷说,如果没这灾殃,进士是很有希望的。” 李纨听着是举人,就觉得好,听到后面,更是庆幸自己多了一世的见识,联系了母家。 她们接着就去拜见洪先生。李纨瞧洪进虽拘束却不猥琐,言语有度,心下满意到感激,叮嘱了贾兰一番,再道了谢,放心回府去了。 周夫人心叹李纨爽快,当下命侍女用心伺候不提。 …… 却说李纨回了府后,回自己院里拆了信封,拿出纸来揣袖袋里,就去贾母的房后找黛玉。 黛玉此时正和宝玉顽做一块,李纨没让通报,暗暗请王嬷嬷出来。 李纨本想躲到僻静处,细细和王嬷嬷分辨。王嬷嬷见机行事,却把她请到了荣禧堂待女客的茶房,光明正大的坐着。 “蹭点茶喝,你们先歇着吧。”王嬷嬷道。 侍女和王嬷嬷关系淡淡,却也没仇怨,听了心下喜悦,带着小姐妹去暗处躲懒了。 王嬷嬷问:“怎么了?” 李纨也不多话,拿出了纸张来,递给她看。 王嬷嬷看完,不动声色的把纸张扔火盆里烧了,说道:“黛玉姑娘送些小孩子用的,这些没什么大不了,实在不必特地来道谢。” 这是问原因了。 李纨道:“兰哥儿之前没得过这些,原想那些笔墨用我自己的月例贴补,幸得黛玉姑娘所赠,不然我们孤儿寡母,日子还是艰难,”她话锋一转,“纵然宝玉颇得老祖宗厚爱,也到了上学的年龄,黛玉可送了他没有?” 这话锋有两头,一头是说明贾府对幼年丧父的贾兰凉薄,说不定未来对黛玉也凉薄;一头是说贾府在养孩子上并不好,已经把宝玉带歪了,说不定未来也会把黛玉带歪了。 王嬷嬷喝了口茶,点头微笑道:“您话说的很是,老奴回头就问问,扬州笔墨好,少不得也得请老爷的示下。” …… 贾兰去李府就学的前几天,李纨都是陪着一起去的。确认过车夫靠谱,并且路记熟了之后,她才不奔波两端,只送他到贾府门口。 贾兰从此进入学习的正轨。 从三字经千字文,到四书五经的诵读理解。洪进才通天地,不拘儒学,把百家言论,尽付两蒙生。 贾兰学的很快,直惹的洪进啧啧称奇,没少夸赞。 毕竟是客居李府,他的夸赞措辞也很含蓄:“贾兰学的快,也认真,就是太沉郁了些,小孩子的活泼有点缺了。李瑾(周夫人的儿子)嘛,很活泼,能举一反三,就是有时静不下心来,和贾兰倒是能互补。” 周夫人听着,心情颇好,一头让自家的儿子继续努力,并且不要嫉妒贾兰,一头省去“沉郁”的评价,和李纨转述了一遍。 李纨欢喜,贴了月例,让厨房做贾兰爱吃的糕点。 贾兰看着她递出去的一钱碎银,眨巴眨巴眼儿:“这钱是哪里出的?” 李纨回答道:“月例。” “是每个月都有吗?” “每个月都有。” “我也有吗?” “有的。” 贾兰登时满脸笑意,揪着她的袖子问:“我每个月有多少钱?” 李纨心下疑惑,兰儿最近在哪想花钱了吗? 却也不瞒他,把数字告诉他了。又训诫道:“普通农户,一年有二十两银子就能滋润的过一年,可不能不把钱当钱。” 贾兰登时肃穆颜色答应了,只是没一会儿,拿到钱的他又喜笑颜开了起来。 李纨疑惑,贾兰的关注点和她想的不一样…… 第9章 李纨(4) 第二天,贾兰回府时,身边的书童喜滋滋的背了大大的一背袋东西,鼓鼓囊囊的,看不出是什么。 贾府角门内,李纨见着了,忙让身边的侍女帮忙拿。 旁边车夫却是惊魂未定的样子,见李纨在,冲上前去告状:“兰哥儿吵着要下车,没带多少侍卫,他这可不是给我们这些奴仆添麻烦吗?” 李纨听了,眉毛挑了一下,笑道:“主子还怕奴仆麻烦?什么道理。” 车夫刚想辩驳两声,忽然想到面前的寡妇也不是个软角色,一下子哑口无言。 她也不理车夫,搂过儿子,笑问道:“什么东西要急头急脑的去买?” 贾兰被车夫的话吓了一大跳,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有着孩子初见世面的惊讶和满足。 李纨看着喜欢,掏出手帕给他擦额角的汗。 在娘亲的怀里,贾兰安下心来,才说道:“见街边有人卖扬州那运来的小玩意儿,花了半串钱买了一袋。” 李纨心下一软,摸摸他的头,温言道:“以后出门注意安全就好。” 贾兰现在不能有许多侍卫护卫着,只有他长大后,有出息了,才能给自己争得侍卫来。 难道要他那时候才允许去街上逛吗?李纨身为母亲,不忍心。 扬州的物事,摆明了是送给黛玉的。她便陪贾兰去荣禧堂后头找黛玉。 自然是得先拜见贾母。 贾母头一次正视贾兰,见他粉雕玉琢,可爱的很,身上又有读书人特有的温婉气,和宝玉相比另有一番风姿,便也拉着在怀里揉了一阵。 贾兰不习惯,脸都涨红了。 府里大小主子多,他买的本就不止黛玉的一份,李纨就拿出他买的小玩意儿,在贾母面前一亮。 果然,贾母的注意力登时就转了,松了手笑问道:“这东西瞧着有些新奇。” 贾兰趁机站到一旁去,恭恭敬敬道:“孩儿在回府的路上见这东西好,就买了些。” 贾母逗趣道:“有我的吗?” “头一份就是老祖宗的。” 说笑了一会儿,贾母乏了,放他们往后头的碧纱橱去。 略走了两步,鹦哥就迎上来,朝他们福了福礼,引他们进去。一边又说道:“宝二爷现下和人淘澄花花草草的,只黛玉姑娘在里头。” 李纨松了口气,带贾兰进去了。贾兰才四五岁,没那么多男女之间的顾忌。 王嬷嬷见着她,朝她微笑,见鹦哥忙和其他侍女一块儿去备好水盆毛巾等物,并无人在意她们,趁机通个话:“林老爷已经得了信,过几日就派人接姑娘。” 李纨点点头。 既然快能回去了,也没必要苦哈哈的思乡。于是碧纱橱里头,黛玉并没感伤,瞧着只觉得有趣,和贾兰嘻嘻哈哈一块儿玩了一会儿。 鹦哥拿着水盆毛巾在外头候着,有几分尴尬。 没人理她。 …… 过了几日,林如海派的人已经来了,荣禧堂正厅那十足闹了个天翻地覆。 恰好贾兰休息,和李纨一块在屋舍里躲着,只听动静。 宝玉舍不得,哭嚷着求贾母,贾母便劝黛玉。一堆婢女媳妇顺着这风,叠声儿对黛玉说些“老祖宗心疼旅途劳顿”之类的话来。 薛宝钗此时也在贾府内了,听着觉得不像样,躲到李纨这儿来,神色淡淡的转述一番。 “要我说,既然林老爷请人来接黛玉回去,那边闹成那样,着实不像话。”嬷嬷上茶时听了半耳朵,没忍住,也发表了评论。 薛宝钗浑身上下裹着冷香丸的气息,淡淡一笑:“也是老祖宗疼颦儿。” 李纨不至于否,只喝茶。 可动静颇大,闹的阖府皆知,人心动荡,气氛浮躁。 贾兰在房内被泼了一衣袖的温茶,书都读不成了,索性过来陪母亲。 此刻听了两端意见,不免也困惑,问道:“那,依照情理,姑姑是该回去,还是不该回去?” 薛宝钗和嬷嬷都自知失言,不敢再说,只把眼看向李纨。 李纨摸摸贾兰的肩膀,反问回去:“你觉得呢?”宝钗守拙,嬷嬷为积年的李家仆从,都不会泄言。 贾兰想了想,道:“按情,姑姑如果回去,那老祖宗会伤心,不好;姑姑如果不回去,那林老爷会伤心,并且伤了父女情,也不好。 “按理,高曾祖至玄曾,此九族乃人之伦也,林老爷膝下空虚,接姑姑回去是应有之事。但老祖宗也是长辈,说舍不得,连林老爷也不好冒昧了。” 薛宝钗听了一耳朵,心下失笑,想,贾兰小小年纪倒是圆滑,话说了没说一样。 可李纨紧接着就抛出一枚重磅□□下来! 只听她揉揉贾兰的后脑勺,笑道:“这事在可与不可之间,所以,如果林老爷派足了人手,气势做足,不论老祖宗如何哀求,只要把黛玉姑姑接走,那她就能回去。如果林老爷只派了一两个仆人来贾府接人,她就回不去。 “说到底,还是力量的差别。” 薛宝钗登时想捂住耳朵! 一个遵从三从四德的孀妇,教孩子这个……她不认为有问题,但这毕竟太耸人听闻,会惹人非议,躲了才能清净。 贾兰仿佛是懂了,重重的“嗯”了一声。 外头的仆从都把黛玉离府当八卦讲,这时就有婆子在外头高声谈论最新进展了:“林家老爷派来的管家脸色臭了下来,怒道,‘你家一直扣留着我林家女儿,还让愚顽男童胡搅蛮缠,是何意思!’ “又有林家来的人,说一应仆从船只行李都备齐了,只要姑娘带了贴身之物就能走。” 那婆子说话绘声绘色,夹枪带棒:“老祖宗就不好留人了,凄苦的喊天喊地。可外家的终究是外家,就算是姑表又怎么样?还是没良心,略劝了几句就跟林家的走了!” 又有人啧然:“可怜宝二爷对林姑娘一片痴心,体面都不要了,林姑娘却理都不理!” 屋内的人:“……” 贾兰眨着懵懂无知的眼睛,问道:“如果外面的那些人,吃的是林家的饭,他们是不是就会说黛玉姑姑的好,反过来说宝叔叔的不好了?” 李纨笑道:“是啊。” 薛宝钗现在只想砍掉她无事生非,往闹地儿走的腿。 可暗暗的,她心下还是生了点羡慕。 第10章 李纨(5) 李纨原先怨恨许多东西,包括女子戒律,包括那些“老祖宗房里的猫儿狗儿都比寻常人体面”的潜规则。 但在那日黛玉回林家,该去还是该留的抉择思量中,李纨渐渐看透了这层规则。 规则都是人定的,有资格定规则的,都是有权势、有力量的。 而立了千年的规则,更是吸引无数人俯首于它,力量虬结在一处,更显得无法撼动。 于是,只能顺从。 她逐一教给了贾兰。 为什么要对素不相识,毫无交流的祖父母以礼相待,尽全孝道?因为居人屋檐,不得不低头。 为什么一些狗屁倒灶的礼节规范,都要一板一眼的执行?因为居四海之内,不得不低头。 所以,贾政半年一旬想起来,提起贾兰一句,他就得现出感恩戴德的面子情来。 所以,王夫人偶尔让李纨去抄佛经,她就得恭恭敬敬的去抄。 所以,外人要贾兰得势后扶持族人,他就得捏着鼻子,为了本不属于他的、他也不想管的事奔波劳碌。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贾兰憋屈过。 “考上举人,考上进士,能独立在外谋生,那样子,身上的束缚才会减少。”李纨说道。 贾兰呆立半晌,娘亲的话和圣人之言在脑子碰撞。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李纨也不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识,她不干涉。 像宝钗姑娘,选秀没选上后,一心想当宝二奶奶,她劝过两回,听不进去,也就没办法了。 …… 大概因为这一世贾兰没有在家学里虚度光阴,贾兰渐渐大了,中了童生,又中了秀才。 贾宝玉看着自己的大侄子成了与世间同流合污的庸人,颇为痛惜,和前来劝慰的宝钗闹了别扭。 贾政看着自己的孙子成了贾家二房的希望,颇为惊喜,常拉着他和自己的清客一起谈论诗画。 贾兰厌烦这些虚头巴脑的,不想去,想着娘亲与圣人的话,就委婉求告:“孩儿很想陪伴祖父以尽孝道,奈何学识不足,只想刻苦攻读,以赴乡试,给贾家增添荣光。” 贾政听着,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却挑不出错来,只能挥手允了。 他还想着,等贾兰中了举人,再和他一块品读诗书,吟诗做画。 可没过几个月,忽然就有禁军冲了进来,查抄贾府。那些清客见状不妙,裹了古画珍玩就跑了。 贾政不知道,为什么平日笑脸相迎、相谈甚欢的清客说走就走,一时间心如死灰。 …… 贾政的情况却已经还算好了。 荣国府大房更是凄惨。贾赦和贾琏因是男子被不由分说扣下,王熙凤因为掺合了不少人命官司,又放利钱,也额外被关了进去。没几天牢里就传出消息,贾琏把王熙凤休了。 这时人心惶惶,王家势弱,兼王熙凤的确有错,便不敢多说什么。王熙凤凄凄婉婉,也不敢为自己求情,只求王仁照料幼女。 王仁满嘴应承,把巧姐儿接了出去。转天,就联系人牙子,要把巧姐儿卖了,给自己赚赌资。 因着他贪心不足,在价格上多有磨嘴,人牙子不忿,又舍不得巧姐儿的身段,便磨磨蹭蹭的,想低价买了。 如上一世一样,见着不好的侍女连滚带爬的跑去贾府,想找人去救她。 亦如上一世一样,府里的人报与了贾兰。 报消息的人从小伺候贾兰,报了消息后低声劝道:“要我说,这是王家自个儿的事,爷大可不必搀和进去,给自己惹一身骚来,”他脸上有些大仇得报的喜悦感,“再说,她的娘亲掌权时,可没多给爷一些好脸。” 贾兰心下想着。圣人之言自然是要他救,而娘教导他的那规则与力量之类的,与年幼的巧姐儿也无关。 不管老祖宗如何,王夫人如何,凤姐又如何,稚童终归无辜。 “我去一趟吧,”贾兰道,“点十几个仆从,一起去。” 李纨得了消息时,贾兰早已经出了府,浩浩汤汤往王家去了。 王家守门的,见领头的是贾家人,后头带的人又多,门都不敢守,躲开了。 畅通无阻。 王家的大宅院还在,不过关了一半,租出去了,剩下一半的地,住起来挤挤挨挨,空气中仿佛全是凝结的破败气息。 没走几进,就能听到人牙子唱念做打般的“咿呀”声: “你说这姑娘养的好,模样俏,头牌都当得。但毕竟是没长开,万一一个不好,砸手上,那可怎么办?一百两实在是太多了!” 贾兰听着,原以为会空荡荡的内心,居然也慢慢填满怒火。 巧姐儿,贾府这十年来唯一出身的婴孩,完全可以说,他见着巧姐儿,从襁褓之中、牙牙学语,到现在头上绑着两个揪揪的样子。 更何况…… “贾家女何时能让王家人来卖了!”贾兰喝一声。 身边的精壮仆从乖觉,立时把人牙子和王仁都围住了。 人牙子惊的忙摆手:“我可不知道什么贾家王家的。” 王仁外厉内荏,一脸骄横,也喝了回去:“我那不着调的妹妹被休了,就重新是王家人,她生的女儿,自然也由我来处置!” 还没等贾兰训斥,人牙子就笑了:“你这说的是什么道理?早知道这姑娘姓贾,不是你王家人,我连门都不上的。” 贾兰施施然解释原因:“现在罪名未定,她的祖父依旧是一等将军,更有一个考中秀才的哥哥。你这是在买卖良民,要问罪的。抓了!” 仆从们只一愣,就纷纷把惊愕的王仁抓住,扭到官府去了。剩下几个仆从,从王家抢了马车,请巧姐儿上车,开回贾府去了。 …… 荣禧堂越矩的地方被拆了,但光是有个架子,更有明亮宽敞的感觉。 贾母在抄家时的混乱中一吓去了,王夫人因为和王熙凤放利钱的事有关也被逮进牢里,贾政已经嚷嚷要休妻。 李纨竟是能坦荡荡在荣禧堂正厅等着贾兰。 没多久,贾兰带巧姐儿来,让侍女送巧姐儿下去后,和她说了一路经过。 李纨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这样挺好,毕竟在一个府住了许久——” 话才说了个开头,她就说不下去了。 毕竟同住一府,也处出了些感情,不能单纯用规则和力量概述,是吗? ……大概,是吧。 其实,上一世,她知道贾兰对巧姐儿见死不救时,也怪过贾兰的。只是被贾兰漠然的眼神吓到,不敢再说。 “伸伸手就能帮的事,不帮也难受,”贾兰却坦然笑道,“也是叫过我哥哥的。” 心中一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还有一件事,”李纨笑道,“你的黛玉姑姑要出嫁了,添点妆吧。” 惊的贾兰冲回自己的小仓库,翻了半天,挑出一本孤本,心痛不已,闭着眼睛放到李纨的手上。 李纨抚掌而笑,取笑道:“你娶妻的时候,黛玉姑姑难道还会少了你的礼不成?看你造作的!” 贾兰嘻嘻笑了起来,下一刻反应过来,羞呼一声,手足无措的嚷道:“什,什么媳妇啊!” 第11章 李纨(6) 贾兰确实是到娶妻的年龄了。 李纨和周夫人一起见了几个女孩,最终敲定了周家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孩。 周夫人见自己丈夫不在,仆从也都是贴心的,就朝李纨低低笑道:“我家的女孩,其他好处没有,唯一一个好的,就是知书达理,不会闹出王家二女被休的事来。” 李纨以前乐意听王家的坏话,可这回听了,不知为何心有凄凉来。 顿了半晌,她苦笑道:“她们能不能进闺学,会不会被休,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周夫人想反唇相讥,心里却也有戚戚……她膝下的女儿,也是不被允许进闺学学习的。 一时间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怅然。还是周家的夫人及时过来,插浑说笑,才把这个话题撇了过去。 …… 过了几个月,结婚的事情就定了,结婚的日子,嫁妆,居所,林林总总风风火火的办了起来。 结婚的时间定在腊月末,秋闱考完后。 考秋闱的时候,周夫人陪李纨送贾兰进考场,笑道:“不论考得过考不过,都有娇妻等着你,不要太紧张。” 李纨笑着摇摇头,叮嘱道:“也给周姑娘长点脸罢,考的好,她嫁过来也能风光些。” 贾兰俱认真的答应,一拱手,转身进了考场。 考试整整三天,李纨回府去等。到荣禧堂时,见到通身月白,鬓上缀一朵白色绒花的侍女,原侍奉在贾母身边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喜,想让身旁的仆从把她拉下去,不玷污了准备迎接中举喜讯的地儿。 侍女见李纨面露不虞,扑通一声跪下去。 李纨被侍女的忐忑吓了一跳,不由以己度人,想着,眼见着贾政在当官,元春能入宫,贾珠却忽然去了,她一身素白出来招人眼时,贾母的想法。 “既然自愿为老祖宗守三年孝,没事就不要到处走动。”李纨说完,带着自己的仆从走了。 媳妇熬成婆,大概就是这样吧。 …… 时间过的很快,倏忽间,贾府就派了一群奴仆把贾兰抬了回来,又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放榜了。 贾兰高中,来年春闱可去参加会试。 众人惊叹不已,想庆祝,却不得闲——要准备迎接新娘子了。 贾府各处都带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就算大房罪名已定,流放斩首各有结局,但兰哥儿眼瞅着就是前程似锦,有奔头。 裹挟着簇新喜气,贾兰去荣禧堂后头的小院,拜见了贾政。 贾政被清客伤了心,又被御史参愚孝不悌,身为二子霸占嫡长子方能居住的正房。皇上大手一挥,原是皇恩浩荡允他降爵承袭,现下追加惩罚,命他停官回府读书。 贾政年过五十,老态已生,贾兰拜见时,他正拄着拐杖,在小小的院子里散步。 “以前对你疏忽了,”贾政定定的看着他,“亏得有李氏悉心抚养。” “嗯。”贾兰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贾政顶着虚伪的皮汲汲营营多年,最终得了这凄凉结局。他们不知道怎么温和评价。 还是不评价吧。 贾兰身边的侍从走上前好几个,捧着笔墨纸砚的,捧着一整套茶具的,捧着一叠儿书的,抱着盆景的,甚至还有搬桌子的。 一时间,原本萧瑟无物的院子,仿佛一下子活了。 贾兰解释道:“孙儿考上举人,日后的会试全既靠自身,也看考官,反倒是求不来。” 贾政愣怔半晌:“你这是……” “陪祖父谈书论画,消遣时光,以尽孝心。” 贾兰说的平淡又温和,贾政听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有什么情感汹涌着,从眼中流了出来。 “好,好,好……”贾政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着点头道,“祖父知道你的心意了。” 侍女上前给他擦泪,而贾兰只平静的看着。 像是大仇得报,像是沉冤得雪,心内之前的污秽都洗了个干净。可之后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空茫,仿佛什么都没有,仿佛什么都再无得追索。 贾政绝然不敢真的让他陪着自己玩那些酸臭腐儒才爱玩的游戏,他也只是表个虚伪的态度,而已。 但,他的祖父似乎已经老了,前尘往事,已经会让他情绪崩溃,当着众人的面痛哭失声。 那,就这样吧。 孩子总会长大,大人总会老去,如此循环仿佛,天道轮回。 怨根就此消解。 作者有话要说:李纨(+贾兰)篇结束! 下一个世界按照文案,让贾琏出场。 贾赦:哼,是也该让大房出场了! 第12章 贾琏(1) 得到了消息的贾琏,眼前一黑,脑子只剩一片浑噩。 凤姐儿用他的名帖,干涉人命官司,颠倒黑白,这些罪,原来也算他一个。 大难临头各自飞,可红线夹缠不清,于是,夫妻并罪。 他对王熙凤最后的一点恩情都断却,义无反顾休了王熙凤,又求叔叔好生安排被判斩首的父亲,就带着镣铐,独自走上流放异乡的不归路。 荣国府大房嫡长子,爵位承袭的第一人,在定下罪名,废为庶人后,存在就已经不再有意义。而肉身是死是活,全不重要的。 怨魂飘荡。 “身为男子,居然百事皆废,空留怨根,令姽婳将军等巾帼豪杰笑!” 贾琏木愣愣听着天威传音,不辩解,不反驳。 “也罢,男子多污浊,女子徒空灵。如果过去能有改变,你期许在何处?” 这句话,像是菩萨手上拈着的橄榄枝,其上滴下的澄清水滴,启人心智。 贾琏转了转眼珠,眼里这才有了光。 他的父亲浑浑噩噩,蜷缩在府内,抱小妾喝花酒玩古玩,只在大朝时应个卯。让有心奔前程的他只得去贾政门下熬。——可贾政也不是会当官的,他熬不出头。 他的妻子王熙凤,在王家不修女德,在贾府一心争先,盘剥钱财,更是带累了他。 他的愿望在两处。 天地感应,他在冥冥中知晓,两个愿望,他能逐一实现。 “第一个,希望我的父亲能不那么纨绔,能稍微给孩儿争个前程。” “行,去吧。” 游魂凝结成一粒小小的光,倏忽就朝着红尘滚滚撞去。 …… “既然琏哥儿没事,你们也不要哭丧样儿,看着怪晦气的。”邢夫人拈着手帕,嫌恶的朝床头一扫。 两个趴伏在床头的侍女理都没理他,一昧惊喜的看着贾琏:“您醒了!” 贾琏看看侍女们,再看看尚年轻的邢夫人,扭扭头,扭扭手。 自己大概是回到十来岁的样子? 一错眼,他看到了他的老爹。 目光对视的一刹那,贾赦扭过头,眨眨眼把自己眼里的泪逼干,恼道:“琏儿刚醒,你们都堵在这,要把他憋坏吗?” 唬的侍女们忙起身在旁站着。 贾赦看着状况外的贾琏,解释了两句:“你醉了酒,睡了三天三夜,请大夫看了,说你没事。” 贾琏半晌才反应过来,懵哒哒的应了一句:“孩儿也感觉自己没事。” 贾赦冷哼一声:“既然没事,就不要娇滴滴赖床上了,起来,去演武场!” 贾琏:好歹算是刚醉醒,直接去演武场真的没问题吗??? 邢夫人身为继母,并不好拦着,侍女人微言轻,刚想说个音儿,贾赦凶狠的眼神甩过去,就不敢发言了。 贾琏愣是在重生的一刻钟内,被拽了起来,套上衣服,被贾赦拉着手腕,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的往演武场去。 就这样子走了两步,贾赦忍不了了,扭头怒道:“晕了三天连路都不会走了?这是要我抱你去演武场不成?!” 贾琏只觉得自己脚步发虚,可没办法,只能咬着牙去了。 ……上一世没这事啊?虽然晕过,但醒来后只有侍女在旁边,推说贪酒,就没后续了。 往演武场去的路罕有人迹,路上甚至能见到枯叶两三片。 侍从都被派去打扫演武场了,两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贾赦忽然道:“你喝的是三日醉,这酒喝着甘甜醇厚,后劲却又烈又足,第一次喝的人,会喝酒的醉三个时辰,不会喝酒的醉三天。你既然不会喝酒,以后不要喝了,没得像现在这样一样,走两部就脚软发喘。” 贾琏没来得及消化话里的隐藏信息,先紧走两步跟了上来,无奈道:“是爹你走太快,孩儿的腿没爹的长啦。” 贾赦忽然走路带风,朝前赶了十几步,嗤言才慢悠悠的飘回来:“终于肯叫我爹了?” 贾琏:对不起,上辈子他和他爹有什么冤仇来着? 想了半天,他记起来,大概是因为生母死了后爹娶了邢夫人进来,他闹脾气了。 “爹——爹你别走这么快成不!”贾琏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 演武场上,贾琏被他的亲爹打翻在地无数次。 他的亲爹偶尔说几句话,泰半是讽刺,小半是挖苦,只有一句是询问: “是谁带你喝酒的?” 现在的时间点,祖父刚去,举府守孝,贾赦扶棺回金陵,然后他就被拉着喝酒了。 带着一股居心不良的气息。 贾琏懵懵哒:“说是宁国府那边珍大哥送过来的果酒,孝期也可以喝的。” 说完后他才醒悟,什么果酒可以喝!上辈子的他这么好骗的吗? “宁国府……”贾赦无语半晌。宁国府那已经和筛子一样随便塞人了。 并且现在,手都已经伸到了荣国府来。 又把贾琏摔到地上后,他无奈道:“罢了,实在不行,爹以后就在府里苟且偷生,总能保你们安宁。” 贾琏一个激灵,想到上辈子大房的凄凉地位,忙道:“不行!那我们可不就是案板上的鱼,他们想什么时候宰就什么时候宰吗!” 贾赦定睛看着他,嘴紧紧的抿在一处。半晌,他呵呵冷笑道:“你个在岸上的废鱼,可不是他们想怎么宰就怎么宰!——” 贾琏心下恼道:***!这不是还是上辈子混不吝的爹! 贾赦悠悠说完后半句:“——你没读书的脑子,以后好好跟着我学些上马拿刀的本事,以后把他们的头当鱼给剁了!” 贾琏鼻子忽然发酸,却又有一种恼意——恼他的爹在上辈子不与他分享难处,只任凭自己颓废。 “今晚我要吃剁椒鱼头!” 贾赦小眼儿一瞟:“听见了吗?” 被瞟到的侍从忙不怠滚去厨房通报。 作者有话要说:本期又名:贾赦的傲娇现场。(大雾) 昨晚吃了一盘水煮鱼。看着汤鲜清清白白,只有两三粒花椒点缀。结果一入口,特辣!!! 吓的今天又点了一盘,回味回味。 第13章 贾琏(2) “琏哥儿,您又长高了!”为他量体裁衣的婆子惊喜道。 贾琏拉一拉遮不住手腕的袖脚,暗地里扯了扯嘴角。 天可怜见,贾赦好歹能称的上是将军,偏偏毫无武官的赳赳气势,一张口,旁人都要以为他是兵油子。 偏就是这样的爹,每天大清晨把他拽起来,先去演武场跑几圈,吃个饭散步到马房那,骑马出城给祖父上香,再回来,操练刀枪。 中午吃饭,午间休憩。下午读兵书,看驿报。 贾赦逼他看的时候振振有词:“就算你不通四书五经,也要知晓人世道理,不堕贾家威名。” 贾琏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应着“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然后对着蚂蚁一样密集的字欲哭无泪。 他之前非常期待,父亲不昏昧会如何。但真的逮上认真教导他的父亲……一时间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也挺好的。 …… 他们就如此这般的过了三年。 到了出孝的那日,贾府小办宴席。众人纷请贾母上首位。 贾母坦荡荡坐了,一番酒菜疏阔、忆旧展新后,贾母看了眼坐在右手,为她夹了好几次菜的贾政,清清嗓子。众人霎时都安静了。 便听贾母发言。 “这事在我脑中也存了久了,只是赦儿总不得空,一直寻不得机会说,”她说道——贾赦忙请罪不提——“出了孝,就要收拾器物预备搬院子了。我依旧住在荣禧堂,如何?” 众人纷纷道:“老祖宗住在荣禧堂,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贾母继续发言:“政儿至孝至顺,赦儿扶棺我也习惯他和王氏在一旁侍候,就让政儿随我住着,如何?” 有嘴快的已经应和贾母,而贾母,只看着贾赦。 贾赦抖着手,晃了晃身子,仿佛是已经喝醉了。——只是脸色煞白。 贾琏听着,却怒了! 他本不是迎春一样温和的性子,窝里横起来,也敢提刀砍人。大概因为在宴席上喝了一盅甜滋滋的果酒,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哐当”一声,椅子被他踢的老远。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邢夫人惊呆了,情急之下忙斥责道,又朝贾母陪笑,“琏哥儿一定是喝醉了。” “我才没喝醉!”贾琏冷笑一声,不理会上不得台面的继母,只盯着贾母,“老祖宗,您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爹不孝顺!既然觉得不孝顺了,直接告他忤逆不孝得了!” 邢夫人魂都被吓了半条,哆哆嗦嗦的打圆场:“哪能呢?老祖宗只是喜欢贾政,觉得他陪侍更好,哪就说我们大老爷不孝顺呢?” 万籁俱寂。 上菜的侍从都不敢走进来,怂在门口外听戏。 而邢夫人,话出口了,也才意识到,自己直接挑明贾母喜(偏)欢(爱)贾政的事来。 王夫人狠狠的睨了邢夫人一眼,贾政低头,当做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贾母也有些发抖,在面对贾琏目光的时候。 孝期三年,贾琏被打熬了三年的身板。现在,他只有十三四岁,声音却宏亮有底气,气势逼的她都不由瑟缩。 一会儿,她才酝酿好自己身为老太君的威严来,恼道:“哪有晚辈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贾琏嗤了一声,笑道:“那还请老祖宗因为孙儿的这句话,去官府那把孙儿也告忤逆吧。” 怎么可能真告忤逆? 他们父子两都是结结实实守了贾代善的孝期的,并且每日去上香,顺路时也会做点善事,虽然孝名没有刻意宣扬,却也已经有小半京城的人知道了。 在这种情况下,贾母去告忤逆?掰扯出要让次子住正院的事,那风头倒向哪一边,不很显然吗? 贾母一下子想明白其中关节,又气又羞又恼,竟晕过去了。 王夫人眼珠子一转,尖叫道:“老祖宗气晕过去了!” 贾赦脸黑如锅底,贾琏却是想把上一世的憋屈都发泄出来,“呵”的一声冷笑:“政叔叔逼迫老祖宗要住正房,以至于老祖宗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你……你颠倒黑白!” “两个有力气的婆婆上来把老祖宗抬到榻上放平,请好大夫来诊脉。”贾琏不理会角落里的尖斥声,有条不紊的命令道,“把宴席撤了,珍珠去陪着老祖宗,其他的给府里的老爷太太少爷奶奶备座上茶。” 贾琏本就长于庶务,又有方才直接怼贾母的威势,一番安排下来,丝毫不乱。 贾政想辩解,王夫人想斥责,都寻不得空隙来,最终双双恨恨的坐在位子上,不知滋味的喝着茶。 邢夫人目瞪口呆看着,绞着手帕瑟瑟发抖。 贾赦呆了片刻,见居然也不需要他搭手,贾母榻前看顾去了。 …… “……肝气上冲,面色潮红,这是虚火旺盛,受了刺激,一下子发出来了。醒了就没事了。”大夫按着贾母的人中,侃侃而谈,神情轻松。 跟着大夫的学徒顺承道:“最近只要吃些清淡的食物就好了。” 贾赦听不太懂那些肝气虚火之类的,不过不妨碍他遵从大夫的话,登时吩咐下去,又特地说:“厨房里原先有的锅都太油了,给老祖宗单独备一个锅出来。” 大夫感慨道:“京城中,像老爷一样如此孝顺又贴心的,不多见了啊。” 学徒在一旁咕噜了一下眼睛,白眼翻的转瞬即逝。 ——他们只是平民百姓,搀和进“嫡子把母亲气晕”的八卦见闻有什么好处?但大夫也着实太造作了。 恰好贾琏掀了帘子进来,叹了一口气,郑重道:“大夫医术高超,可老祖宗毕竟年龄大了,又哀思老太爷,孙儿只怕有个万一。还请大夫下个药方来,让老祖宗好好清热养补。” 学徒在一旁想着,是药三分毒,哪里就能混吃的?偏贾琏已经让人备好笔墨,大夫也拈着胡子,开始像报菜名一样报着药名。 “……枸杞,黄连。先如此吃一旬,若是没能好,来仁德堂寻我黄大夫,再开几剂。”黄大夫微笑道。 在外头喝茶坐蜡的贾政忍不住,也过来看情况,恰好听到黄大夫说的那些。儒通医,他立时听出不对来,想出声斥责。 “叔叔,”贾琏却抢了一步,说道,“分家吧。” 贾政一惊,以为贾母已经不久于人世,连声道:“怎么可以,老祖宗还在呢!父母在,不分家!” 贾琏摇头道:“与其让老祖宗因为谁居正堂而烦忧,不如索性分家,老祖宗喜欢叔叔孝顺,住在叔叔家,父亲与侄儿日日来请安,也是可以的。” 大夫和学徒一不小心听到这么府内秘辛的事,立时告退走人。倒也没人拦,纵他们走了。 恰好有侍女掀帘子,他们忙不怠走了,王夫人进来了。 王夫人冷笑道:“琏儿,你还小,就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 贾赦猛的站了起来! 他如石头在旁边冷飕飕的坐了半晌,在意他的觉得气氛沉凝,不在意他的只当他不存在,但他一开口,石破天惊! 他只看着贾政说话:“你也有官职俸禄,分家的钱加上待会儿我给你贴补的一些,够你在京中寻一个好宅,供养母亲。” 贾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家是一定要分的,并且,现在刚出孝,行李什么的都备好了,就等搬院子,这是最好的时机。 下一个时机,是贾母去世,得等十几年。那时候,再凶悍的武将都能被养成闲汉了。 他,挺喜欢这个,连续三年,每天早上拽他起床,拉他一起跑步,骑马,在演武场上耍兵器的父亲。 就算下一次重生,他的父亲又会变成那个彻头彻尾无药可救的混蛋,但不能代表,这一世,混蛋到用下三路把他逼倒后伸手拉他起来的父亲,不存在。 所以,就算是赌上自己未来的一切,也要在今晚,分家! 他信任这一世的父亲,而果然,贾赦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而贾政……贾政羞恼道:“哪要哥哥帮扶?我自寻了宅子,搬过去就是了!” 熟知庶务的王夫人听着要气过去,忙道:“这种大事哪里就能私下定了?定是要等老祖宗醒了,并齐聚族内耋老共同商议,才能……” 贾赦,本质无赖,立时和仆从说:“族长在隔壁宁国府吧?贾敬对吧?请他来,说说分家的事!” 贾政不满的瞪着王夫人。但终究没找到说辞,不让人去请族长来。 “已经把邢夫人请回去,让她管管仆从,不让四处乱跑。”贾琏偷偷和贾赦说。 贾赦点点头。 就算他原先不打算出头,但既然已经出头,就没有缩回去的道理了。 他的儿子就在旁边看着呢。 …… 虽然已经闹到了晚上,但贾敬很快就来了,后头跟着贾珍。 贾赦简要说了说,要分家的意思。贾敬听了索然无味,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分了就分了,分公库的时候让族里人见证一下就行了。” 王夫人拐到屏风后头坐着喝茶,听着也不意外。只把飘渺希望寄托在贾政身上。 贾政道:“身为儿子要分家,这总该让老祖宗说一句罢?” 贾赦听了无奈,身为儿子,他无处反驳。 偏贾敬和他们隔了一层宗亲,听了冷笑一声,说道:“贾家人分家,关史家人什么事?难道还会少了族嫂的嫁妆不成?” 贾政咬咬牙,说道:“但终归要听老祖宗的意见吧?更何况,若是老祖宗愿意我去奉养,分家时也能多分点罢?” “这是自然,总不能让母亲吃苦!”贾赦道。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使我快乐。 第14章 贾琏(3) 有族长在,他们竟直接开始讨论分家细节。 贾母毕竟是嫁入武官勋贵人家,身子骨不虚。那头贾琏起头要闹分家,还招来贾敬贾珍一通议论,她耳边嗡嗡,胸堵烦躁,休息不成,醒来后片刻,人就重归耳聪目明。 贾母被侍女靠在榻边,见宁国府的人都来了,心知出了大事。 可没等她问,贾敬就劈头盖脸一问:“荣国府要分家,老夫人可愿随政弟离府别居,受他供养?” 贾母惊道:“怎么好端端的要分家?”眼儿一抬看到贾赦,就拍床道,“贾赦,是你撺掇的要分家吗!” 床是木制的,纵然有铺毯子,可贾母依旧拍的“砰砰”响。 贾赦身子一抖一凛,复归面无表情,只道:“孩儿自认自己无违孝道,可母亲只喜弟弟孝顺,无法,只能出此下策。” 贾琏在旁边补充说明:“老祖宗自然应该住在正堂的,可祖母只喜爱叔叔侍候,总不能让叔叔也住正堂罢?既如此,索性分家,也方便叔叔供养祖母。” 贾珍听了,嘴角抽搐。 这算什么事?老祖宗移居僻静后院养老,或是劳烦政族叔多多走动,尽足孝心。这两个法子都是不大动干戈,至于分家的。 可没人提。 连他那不喜欢大动静的父亲,也不提。 “史老夫人,”贾族长甚至说着,“荣国府是一定要分家的。受哪个儿子奉养,您只需要考虑这个。” 居然真的闹到要分家。 贾母刚想立时赌气说选贾政,可见着贾赦和贾琏经年锻炼后的坚实身躯,再望望房间高高的天花板,墙壁上挂着的古画,桌上摆的身价连城的装饰。 她,国公府夫人,诰命受封,圣上御笔亲赐。 贾赦袭了一等将军的爵,而贾政虽然有实职,却只算个小文官,还不能归入清流一派。 如果她选择贾政,那贾赦不孝的罪名就会被政敌踩实,荣国府的爵位或许会被褫夺。 她不能赌,不然黄泉下,无颜见贾家祖宗。 所以……如何选择,其实根本不需要犹豫。 可或许是因为,生贾赦的时候她受了太多苦,赦儿又从小养在婆婆膝下,见自己和见陌生人一样。 母子关系不亲,长大后又不是乖巧懂事,会彩衣娱亲的性子。她实在不喜。 可她的后半辈子,似乎也只能靠着这生疏的亲生儿子了。 还有别的路吗?没有。 “国公府夫人不住在荣国府,还能住在哪?”贾母撑着一口气,气势凌厉的反问道。 贾敬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那就这样。” …… 分家的事定的很快,只要一个晚上。不过清点公库连着搬家花了不少时间,以至于真正分家完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两个月。 黄大夫念出来的药方,贾母只喝了一天。 贾琏的意思是继续喝不要停,但贾赦见着贾母喝药时拧成老橘子的脸,不忍心,还是让药停了。 不过,贾母仿佛是受到了重要的打击,虽然依旧住在正堂,却再没吆五喝六过,比住在后院僻静处还没有存在感。 贾赦终究有孝顺之心,只是不知如何着手,把整个荣国府逛了一遍后,神情严肃的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说道: “你也该娶个媳妇,生一个孩子了。” 贾琏:啥??? 一问得知,贾赦希望家里有个晚辈,能送到贾母面前哄她开心的那种。 “……”贾琏无语,“叔叔不是有个小孩子吗?叫宝玉的那个,把他送过来不好吗?” 贾赦的脸黑了下来,哼了声:“我那好弟弟!搬家后就没拜见过娘,白瞎了娘对他的偏爱。” 听贾赦的语气,是真的恼怒,贾琏就不敢说话了。 “对了,”贾赦自发转移话题,挤眉弄眼的,“怎么样,你身边那几个侍女身段儿都挺好,收用了没?” “……”话题转的太快,贾琏无语了一阵儿,才说,“没有。” 贾赦看着他的小眼神立时变了,半晌犹犹豫豫的说:“你是不是不行啊?”他叹了一口气,“现在你年龄小,兴许还能治。” 不,他不是不行。上一世这一世都行。 只是,上一世,王熙凤新婚三把火,把他婚前收用的侍女都狠一顿揉搓后放出府了。尤二姐死了后,他浑浑噩噩间忽然记了起来,便去寻其中一个知道下落的侍女。 那侍女的颜色已经变的十分……泻火。 ——婚前收用的侍女能得好下场的不多。 他明白这一点之后,就对侍女没太大兴趣了。 贾琏坦荡荡道:“孩儿现在年龄小,身无长物,不堪娶妻。” 贾赦盯他半晌,最后嗤笑一声:“毛都没长齐,这些官话就说的一溜一溜的。也罢,恰好平安州现下是祖父朋友的后辈在管,平日也有联系,你去那儿混混,混出头了再回来。” “如果没混出头呢?” “小兵疙瘩三十岁没得娶妻的多了去了,你和他们一样呗。” 毛骨悚然!贾琏瑟瑟发抖。 可贾赦想一出是一出,话出口后,也觉得这法子着实不错,满意的点点头,又道:“晚上收拾点贴身衣物,明天就去。” …… 贾琏,现年十四,被他丧天良的亲爹扔到平安州这个战火四起的边境,更被勒令,没二十岁不能回京。 惨,太惨了。 不过他最终没有真的被当普通士兵对待,而是被安排进亲兵队。 军队对关系户全无容情,他被迫打趴下十数个人,才真正融了进去。 六年,其实很快的。 偷袭,拼杀,谋略。贾琏在上一世只得了“通庶务”的评价,在这一世,经过父亲对他的□□,他的庶务能力在军队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到了二十岁的时候,贾琏已经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且不说军中的将领,连平安州郡守都舍不得他走了。 最终,郡守依依不舍的掏出一封推荐信,狠拍他的肩膀,铿锵道:“你这回去京城,拿着这推荐信,考个武进士再回来!” 贾琏:我是回京!是回去,不是去…… 盛情难却,六年情谊难消解,他最终是接了。 荣国公朋友的后代也送他,倒是没送他推荐信,而是和他说:“我朝盛世,武将有开疆扩土之责,就算重文轻武,我们武人的职责,却还是在边境!” 被一通大义砸的头脑晕眩的贾琏战战兢兢:“我错了我不回京了行不行……” “贾代善叔叔所有功绩被文官一封奏折全数抹煞,宁愿爵位降等也要贾家弃武从文。”朋友的后人悠悠一声叹息,“但赦小弟从小就是按武将路数学的,张氏又早亡,弃武从文得等到草字辈,那也太迟了。” 一个家族,连着两代蜷缩不出,第三代就此沉沦的可能性,比厚积薄发的可能性要大太多。就贾琏所知,草字辈,有出息的只有一个贾兰,一个贾芸而已。 “你就这样和赦小弟说,”他说道,“不要辜负自己一生所学,空让髀肉复生!” …… 贾琏死死记住了那几句话,回荣国府后,全数兜给了贾赦。 贾赦沉默了半晌,没有给予回应,转而道:“你的敏姑姑病去了,林姑父无意续娶,把女儿送来老祖宗这,过几天就到。” 一刹那,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元宝,满箱满柜的珠宝器具……记忆回放,令他屏息。 这时,邢夫人派人来报:“梨香院并小厨房已经收拾好了,也派人去京城林宅给守宅仆从递了消息,到时候会再拨一些仆从供林姑娘差遣。” 贾赦点头:“林姑娘是姑表亲戚,得好生看顾着,不能让她受委屈了。” 那报消息的人道:“邢夫人的意思是,按待客人的礼仪规矩来待她。” 贾赦再点头:“这样很好。” 报消息的人退下了,贾赦就回头和贾琏说:“她嫌府里的下人大部分都听王氏的话,借着查抄偷盗的名义裁了不少仆从放了出去,现在府里能伺候的人只够伺候我们这一小家子的。” “……”贾琏发现,他听父亲说话,总会有无语的感觉。 “有的下人厉害的很,我先前寻不到的古玩,居然在他的私库里找到了。”贾赦闲道笑谈。 “那……”贾琏不觉得好笑,良心在挣扎,“如果林家只剩下林姑娘一个了呢?” 贾赦“哇哈”一声,“那娶了林姑娘的人有福了,嫁妆大概能有一百零八抬吧?” 话里的意思,是林家的遗产全都当嫁妆去。 贾琏有些贪那些财,但想想,光是赖家能在京城建个小花园的豪富,抄家后,荣国府的公库怕是充盈的很,不比林家少,就歇了心。 …… 回家没几天,在演武场消磨时间时,有仆从来报:“政老爷回来了,现在在吏部叙职,待会儿要来见老祖宗,老爷请您先准备着。” 贾琏把枪往武器架一靠,点点头。 仆人精简过,职责分明有序,立时就有几个粗使去备桶和水。 两刻钟后,贾琏一身整洁,坐在荣禧堂陪贾赦等。 等着无聊,贾赦就顺带给贾琏解释了下贾政外放的事来。 原来,贾政移府别居后,舒服了没几天,账面就难看了。家里还有二子一女,王夫人独木难支,贾政被吼了好几回后,才不再手头散漫养肥刁奴姬妾。 这之后,他慢慢晓事,终于不一直蹲在主事的位置,外派做官,考评得了优,现下回京叙职,大概能升个位。 不过,他任的毕竟是实职,王夫人又精打细算操持内务,忙碌的很,对贾母慢慢就生疏了。 不过,虽然远了,难得回京,该拜见一回,还是会拜的。 很快,贾政就来了,和贾赦叙了寒温,并官场诸事。 没一会儿,贾母连着林黛玉也被请了出来。贾政送了些地方特产,介绍来历用途,不时引贾母笑。黛玉还小,也凑过来看。场景一时和乐。 贾琏见贾政面容平和,心想,政叔叔分家后,没了承爵的妄想,日子反而过的平和安宁,也有各自的盼头。 很好,很好。 …… 这一世之后的煊赫,无需细说。 贾琏考中了武进士,听说,若不是他是荣国府里的人,主考官有顾忌,怕是能直接列在一甲。 之后他征伐北狄,讨伐南贼,单独得了圣上赐下的爵位,而把荣国府的爵位让给了邢夫人生的弟弟。一时间,荣国府兄弟二公爷的孝悌荣恩令众人称颂。 自然也娶妻了。娶的是将门虎女,因为勋贵中纨绔太多,年龄耽搁了些,和他倒是刚好做一对。平常夫妻对打,玩排兵布阵的游戏,日子过的也是和乐。只是,虎女毕竟虎女,容不得妖调柔弱的通房姨娘,贾琏便将剩下的时间都投入在儿女的教养上。 ——直到自己又养出一个虎女,才嘿然一声,无奈一笑。 贾赦,他的混帐爹,终老京城,到死也没披挂上阵。 面对贾琏的询问,贾赦之前是笑:“在京城能帮你拦几个说你坏话的折子。”之后还是嘿嘿的笑,“贾家有一个将军就够了。” 贾琏劝不动,便也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贾琏的第一个愿望结束。 第15章 贾琏(4) ——“第二个愿望,王熙凤不再拈酸吃醋死要强。” ——“祝你好运。” “这欢喜的日子,琏二爷居然醉过去了,这可怎么办?”平儿忧心忡忡道。 屋宇边边角角都挂了红布缀了绢花,喜气洋洋,登然一个喜房。 屋门半阖,房内主仆对话的声音,站在屋外,能依稀可闻。 王熙凤端坐洒满了果子的红喜床,嗤笑一声:“凭他醉了没醉,我总是琏二奶奶了,又有甚么可怎么办的?” 平儿隐约知道,房里有验身用的白帕子,想再劝劝。却听得“砰”的一声响,屋门直接被踢开了。 贾琏满面酡红,跌跌撞撞的走进来,直愣愣的要往喜床上躺倒。 跟不上贾琏步伐的小厮忙道:“快点!一应洗漱醒酒的东西都备齐了,没见着爷醉了么?” 众仆从忙乱的东走西落,好半晌才有侍女给他喂了醒酒茶。 贾琏睁开怔忪的眼,心里悔死了。 上一世的他混久了军营,酒量已经练出来,拍桌子说喝就喝——可惜还是喝不过他的妻子。 这一世,他在喜宴现场醒神,可脑子没转过来,还以为自己能千杯不醉,对着族中众子弟,毫不客气,端着酒盅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接着就醉了。 贾琏暗暗叹一口气,头疼的很,预备借着酒劲直接睡去。 偏浓重的红云遮拢住他的眼。 王熙凤双目含情的凝注着他,把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他的嘴边,红唇轻启。 “能醒酒,咬着。” 贾琏迷迷瞪瞪的张嘴咬下—— 一股海浪般澎湃的辣痛感席卷口齿之间,脚尖到头顶的筋脉都战栗蜷缩,眼前一片晕眩,全身登时冒出虚汗。 贾琏连忙“呸呸呸”吐掉,又抓过茶杯漱口,舌头疼的泪都流了出来。 揉了眼睛定神一看,塞他嘴里的原是红彤彤的辣椒。 王熙凤嗤笑道:“酒这回醒了吧?” 贾琏:“……醒了。” 王熙凤淡淡瞥他一眼,一挥手把其他仆从都赶走了,然后挑挑眉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既然醒了,就办好事吧。 贾琏自知理亏,不辩驳要强,伸出双臂就把新婚妻子搂在怀里,腰部一发力,腿一迈,就往床上抱去。 没走几步腿脚就开始打颤。 不是凤姐儿胖,是他虚,抱不动人家个弱女子。 贾琏咬着牙把人送到床上去,一番狼吞虎咽完了好事,让婢女进来伺候洗漱。 洗漱时,他看着燃了一小半的红烛,陷入沉思。 自己的身体,原来已经这么废了吗? …… 第二天是给公婆献茶,见家里诸位长辈。 两人穿着一新,到荣禧堂正厅。 先给贾母请了安,才有邢夫人身边的侍女端了茶来,让王熙凤献茶。 邢夫人没在献茶这事上做手脚,回礼只回了只寻常的水绿翡翠镯子,恨的贾赦瞪了好几眼。 接着是见贾政和王夫人。 王熙凤只唤了一声,王夫人就喜笑颜开的送了对累镶珠金镯子。 夺目灿烂的金镯子在手腕,衬的那翡翠镯子灰扑扑的。 接着就是吃早饭。 按寻常新妇规范,王熙凤该伺候邢夫人吃。偏王夫人笑道:“凤儿去伺候老祖宗吧,也让我们偷一会闲。”贾母也招手让她过去。 邢夫人扭头不看,贾赦只揣着暗气,贾琏也没出声。王熙凤两步并做三步慢悠悠过去了。 一顿早饭,吃的是暗潮汹涌,互相打眼仗,可就是没人敢开口。 好赖伺候完了,贾母又亲昵的握住她的手,直接把自己手腕上的澄白玉镯子撸了下来,直道:“好凤姐儿,邢氏是续弦,小家子出来的,家底不丰,老祖宗这里给你找补,啊。” 这当下,王熙凤也只能笑道:“伺候一顿饭就白得个镯子,我可赚翻了!” 一番说笑——邢夫人小声哼了一声,也没人理她,一会儿喝了茶,再聊几句。 王夫人喝了口茶,状似玩笑道:“哎,近来屋里多了个小子,有大造化,得时时看顾着。 “平常还要翻账本,看那些奴才耍心眼,累的我眼花缭乱。现在好了!凤丫头来了,我就可以退位让贤了。” 王熙凤没贸然接茬,只笑道:“我才新进来,连哪道门去哪个地儿都不清楚呢!” 王夫人没勉强,一时间糊弄过去了。 而邢夫人冷冰冰训了两句,见儿媳妇俱低眉顺眼的应了,觉得无趣,就先离了。 惹的贾母又抱怨了两句。 …… 贾琏没个差事做,索性送媳妇回去。 回去后,王熙凤在梳妆台前坐定,吩咐侍女上前伺候卸珠钗时候。 那侍女麻利的拔钗儿一一放好,闲嘴道:“邢夫人果然和传言一样,抠门的很。” 贾琏听着皱眉,才想说两句,王熙凤就喝止道:“有如此说主子的么?自己去院子里重重的打十下嘴巴,接下来不用你伺候了!” 那侍女登时梨花带雨的望向贾琏,几息后才一甩头,满脸委屈的跑去院子里了。 王熙凤好笑的看侍女柔弱的身影,对清脆的巴掌声充耳不闻,扭头只瞅着他笑:“我没罚错吧?” 贾琏忙点头:“没有,祸从口出。” 王熙凤满意的一勾唇。 她满头亮晃晃的东西很快就被卸了下来,另一个贾琏已经忘记名字的侍女给绾了个松松的发髻。 她松快的喟叹一声,很快却想起了什么,低头思忖片刻,问道:“缘何大房居侧院,又是婶婶管家?” 王夫人,从王熙凤自己的辈分算,是她的姑姑;从贾琏的辈分算,是她的婶婶。但她现在称呼“婶婶”。 这个细节,贾琏自然注意到了。 心叹上天的神奇之余,他回答了个称呼:“老祖宗。” 三个字就够了。 王熙凤点点头,又问道:“王婶婶要我接手管家,应还是不应?” “不应,”贾琏道,“要说名正言顺该管家的,其实是母亲,现下是婶婶管也就罢了,你身为儿媳妇越了母亲管家,有些不像。” 王熙凤点点头,再瞅他一笑:“多谢你了。” 贾琏见她娇媚的一笑,不由回想起第一世新婚燕尔的快乐,不由也暧昧一笑:“老祖宗就简单,有小孩在她膝下撒娇卖痴就好了。所以,我们得快点生个孩子才是。” 王熙凤礼节性的红一下脸。 …… 贾琏习惯性的想叫小厮备马去兵部,走到了侧院门口时,才缓过神来。 默默拐回院内。 现在,祖父故去已经六年,父亲出孝已经三年。 政叔叔在正房已经住定了,现在仓促也找不到理由去要求分府别居。 父亲要住正房本来是天经地义,祖母再如何折腾也只能在内宅搅鬼,很容易就能弹压。可父亲…… 贾赦或许是伤了心,也或许是疲倦懒怠得过且过,成了个老纨绔,遛鸡斗狗养小妾买古玩,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垮了。 而现在,离贾府被抄还有十年时间,离犯下容留甄家财物等种种罪过还有四五年时间。 大厦将倾。 贾琏只觉乌云罩顶,想想无法,也只能去演武场,打熬身子先。 …… 半个时辰后。 他双目无神的看着天,满身大汗的被仆从抬回了侧院。 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根骨会不好,却没想到,竟会差到如此程度! 想到以前的自己,虽然说精通庶务,善于交际,急起来也能窝里横仿佛很能打的样子…… 都是用自己幼时练武的根基换的啊! 如果没被抄家流放,再过五六年,自己也差不多会被酒色掏空身子,登然又一个颓废贾赦! 贾琏的心好累,两眼放空的继续思量。 现在打熬身体然后从军挣功勋,其实也可以。只是没有个好爹镇守后方,自己很有可能功勋未得,先被连累栽了。 并且,现在自己的身体情况真的不好,举个大刀一挥都怕把自己挥抽筋了,去边境被敌兵砍死了怎么办? 被上天微调过的好爹已经远去,现实的贾赦,完全是个怂球。 怎么看都得赌一把,走捷径了。 …… 贾琏走着出去,躺着回来,吓坏了一批人。 贾母派人来问,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先回去汇报了。 但贾赦,邢夫人和王熙凤都纷纷亲自来看他,一下子拥挤的很。 邢夫人只恼自己新儿媳,喋喋不休:“身为媳妇怎么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好,这才第一天就让他成了这样!” 王熙凤也不知所以然,对便宜婆婆的训斥充耳不闻,只吩咐抬一个大夫进来。 闹了一通后,大夫啼笑皆非的表示,贾琏脱力了,歇半天就能好。 又嘱咐道,寻常人练武要有度,不能过头,容易伤身子。 邢夫人一听没事,挑着刺儿又训斥了伺候琏哥儿的几个小厮,这才施施然出去。王熙凤只若有所思的瞥他一眼,吩咐侍女熬好汤药,就也回去了。 贾琏有些怅然。原先的王熙凤,会暗地里不轻不重的拧他一下,偷偷笑问他是不是在女人肚皮上脱力的,吃醋的语气不要太明显。 而现在,如他所愿,不吃醋了。 却仿佛也远了一层。 …… 醒过神来,屋里已经只剩他们父子两和几个不必赘叙的仆从。 颇和贾赦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半晌,贾赦才咳了一声,问道:“你好端端的,去演武场做什么?”他一瞥下三处,“昨晚发现自己不行,今天去恶补去了?” 贾琏无视荤话,直截道:“父亲降三等袭爵,孩儿怕圣上是对贾家已有不满,先下警告,想寻个路子,求个长久的安身立命之法。” 贾赦听了,身子一僵。 其实,荣国府能不用改一等将军制的。 许多勋贵爵位都是降等袭爵,但开国功勋有格外恩赐,不仅是不降等袭爵,更是上赐金书铁券,上书“开国辅运”四字,可传子孙万代。 贾家,宁荣二府,俱是开国功勋。所以,纵然现在府无立朝之才,光凭开国辅运四字,京中也无人敢不给贾家面子。 降位袭爵,真的是严重警告。 可叹贾赦袭爵后灰心丧意,以为闭门不出,在府内寻欢作乐做个无公害的纨绔就能躲得灾殃。 一愣神后,贾赦梗着脖子冷哼道:“安身立命?好歹在荣国府,你也是嫡长子,好好承袭爵位,不出去欺男霸女,也就安稳一世了。没得瞎参合,学隔壁折腾些从龙之功!” 他又重重捏了把贾琏的细胳膊,嗤笑道:“你和那些族人混闹,磨的细胳膊细腿儿的,现在想打熬身子骨,也来不及的!” 贾琏却笑道:“那我去兵部混个文官,可行不?” 贾赦翻了个白眼:“你念书时且哭天喊地的,去做文官?” 贾琏笑了一下,想抬手,抬不起来,只能动嘴皮子:“来个会写字的小厮来,我念你写,给你们大老爷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贾琏,凤姐儿,多姑娘,尤二姐,这神奇的四角恋(1v3型)将在琏哥儿搞定生存问题后正式开演。 文标无cp,此处言情分支提醒。之后如果有耽美分支百合分支会【文案+本章有话说】预警。 红楼梦原著里有的bg情感分支……不用预警了吧? 第16章 贾琏(5) 此时有侍女端了沏好的药上来,拿着汤匙要一口一口喂他喝。 贾琏道:“直接碗口对我让我一气喝了,还要口述成文呢,没得浪费时间。” 温柔小意的侍女白了脸,忍着手抖把碗口凑过去,好歹伺候着喝完,见贾琏没生气,才放下心来,退了下去。 贾赦闲着也是闲着,就等着。 有姨娘没眼力见儿的派人请他过去喝酒,当即被一脚踹出了门。 “嘭”的一声惊天动地,贾赦才觉不好,怕吓到了自己柔弱的儿子。 忐忑的回头一看,恰见贾琏点头道:“踢的好。” 奴仆都没奴仆样了,主子的房舍想进就进。 都是之前贾赦不想管、邢夫人不会管、王夫人不搀和,才给这些奴仆惯的。 主子没有能力,也没有御下的本事,后期奴仆越发蹬鼻子上脸,也是合理。 但贾琏是主子。 他夸了句“踢的好”之后,就吩咐被吓了一跳的小厮们继续磨墨铺纸,其他闲暇的仆从出去。 贾赦看着那些鹌鹑一样恨不得直接飞出去的奴仆,一面冷笑,一面喝着茶,等着。 等了一会儿,贾琏朝小厮说:“我说,你写。” 小厮忙不怠答应。 “当今朝有两大弊害,一在狄兵,一在倭寇……”贾琏慢悠悠的说着,不时停下思忖,片刻后才继续说。 文章叙述翔实,文风平正,内蕴贾琏征战南北后的切心体会,直听的小厮两眼发光,贾赦心惊肉跳。 好家伙!他料想爵位会被贾政或是贾珠继承,自己也只想玩乐一世,便只应卯大朝,其他诸事不理,任凭脑子被酒色占据。 却没想到自己眼见着长大的儿子,忽然对朝野有如此的见解来! 贾赦想喝止,却开不了口。 他沉默坐着,直到贾琏说完。 “需要爹做什么?” “递上去。” “你现在还是白身,没人信你的话。” 贾琏笑了笑:“只要我姓贾,就有人会信。” 这话,贾赦也无力反驳,最后亲自收拾好了那一叠纸,打算好生誊抄一遍,明天就递上去。 贾赦想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他没有实职,不能直接在朝上念折子。如果有人中途把折子拦下,他也无可奈何。 辛苦琏儿了。 …… 贾赦把折子递上去没两天,圣上就下口谕,让贾琏入宫一叙。 贾家人紧张兮兮半晌,贾政的语气也不好,只问贾琏是不是做了什么惊动圣上的坏事来。 气的贾赦差点和他弟弟打一架。 贾琏淡定入宫去,齐全一套礼仪下来,惹的圣上对他多了青眼。又直截考究了两句他奏折上写的内容。 贾琏口齿清晰,表述流畅,圣上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心下并暗暗惭愧。他原先看奏折是贾赦递上来的,就不想读;见开头还特地强调这是代自己儿子交上来的折子,更是想直接扔了,再把筛过一回折子的太监痛批一顿! 他姓贾又怎么样!没见着朕不鸟他们,已经降爵了么,这没眼力见儿的见个“贾”字就屁滚尿流! ……最终还是看了,心下叫绝。 只是又怀疑是贾赦找的代笔,就请贾琏入宫。 现在看,果然是贾琏年少英才!好! 当下,圣上就请了兵部侍郎,各阁大学士并信用的勋贵子弟,请到侧殿,坐一堆儿说话。 讨论中心,就是贾琏上的折子。 要说贾琏的折子其实无法证实的空话不少,奈何剩下的话,句句分析详尽,戳中当朝利弊,有的甚至给出了实际的解决方案。 这个小世界的后世史书,将这一天定性为大周朝盛世的开始。 …… 古有一字师,今有一折换一世顺遂的贾都尉,兼任兵部职方司主事。 文官讲究熬资历,相比之下武官就没这么多要求,尤其是圣上身边的亲卫兵,他爱怎么塞就怎么塞。 而兵部职方司主事,职责便是出谋划策,也算对口。其次,主事职位不高,本就是勋贵子弟镀金有幸升阶的重灾区,便没怎么起风浪。 贾琏从此爽了。 都尉将军就是个头衔,给他撑面子用的;至于贾主事要做的事,也只有应付圣上不时的传召而已。 真要他干主事的活他也不干。出谋划策出错了按律要担责,所以职方司在大周又名专业背锅司,他拒绝趟浑水。 索性圣上也默许。 贾琏人微言轻,上了折子后,他再把脑子里遗留的知识记忆掏出来,就没他的事了。 每日除了打熬身体,也没别的事做。 就在府里翻天闹地了。 今天抱怨厨房给他们夫妻俩的菜凉了,明天说婶婶身边的嬷嬷给王熙凤翻了个白眼,后天嚷嚷皇上不满他们还住在规格为公爵的府里。 贾政忍无可忍,终于一拍桌子:“琏侄,不可揣测圣意!” 贾琏混不吝一嗤:“我今个儿才见了皇上!” 贾政险些吐血,指他半天无法汇集语言,只能怒瞪贾琏他爹。 贾赦酒色微醺,迷茫的望回去,晃晃悠悠道:“既然啊……是圣上的意思……嗝,就照办……吧~” 贾政心下为难,改制要花的时间就长了,二房一定是要搬出来的,之后还有住回去的机会吗? 想了半晌,贾政终于憋出一句:“可是,老祖宗是受了诰命的国公夫人,住在国公府有何不可?不是很必要改制吧。” 贾琏嘻嘻一笑:“夫死从子,这府现下是我爹的。” 话挑明,贾政的脸色顿时白了,贾琏却慢悠悠说完,“若老祖宗定要住在国公府,只能联络下其他的国公府,问问他们能不能让老祖宗住过去了。” 话到此时,贾政已经无力反驳了。 …… 今日,宜动土,忌房事。 贾府内一阵忙乱,众仆人纷纷收拾别院供贾政一房居住。 因为大房之前住侧院,现在不用折腾,有刻薄又闲暇的仆从甚至拿出小凳子现场磕瓜子,指指点点,笑谈不断。 外头的热闹没大传到院内,尤其是贾琏的房舍内。 此刻,他正在和自己的媳妇行周公之礼。 王熙凤原是不同意的,白日宣淫羞煞人,可耐不住贾琏哀求,又是新婚燕尔的,就半推半就允了。 不过,底线也到此为止了。 “翻个身子怎么样?”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不行。”她的语气颇为冷淡。 “相信我,这很快活的。” “不行。” “为什么。”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外头娼妓,供你肆意玩乐的。” “那我去找娼妓了!” “……行吧。”她颇无奈的看了贾琏一眼,仿佛是在看幼稚的小孩。翻了个身子。 “……” 尽管她的背白花花的,一对蝴蝶骨圆润的突着,仿佛振翅欲飞的白蝴蝶。 可贾琏萎了。 面对似是而非的王熙凤,他没了兴致,起身唤侍女端水进来。 内心欲哭无泪。 第一世时,他深受泼辣爱吃醋的凤姐儿的苦,满心希望得到一个贤良淑德之余不失风韵的凤姐儿。 可是,顾家、贞洁、守大家规矩,大度不吃醋,却又身段风骚能迎合丈夫……这种仙女只能在梦里见。 因为,女四书里,要求妻子不能无底线的迎合丈夫。丈夫做淫奔越矩之事时,妻子需要在旁劝导,如果没能劝导成功,丈夫做的事,过错就算在妻子身上。 谁让你没有劝导好你的丈夫呢? 于是,不吃醋的……或许能称为王熙凤的琏二奶奶,因为她自己是琏二奶奶,一开始不能同意,后来又因为自己依托贾琏才能继续当琏二奶奶,才无奈着敷衍同意。 这就没意思了。 “祝你好运。”现在想来,这句话简直是恶意满满! …… 贾琏并没有一棵树上吊死。 男儿本风流,没有不偷腥。既然王熙凤吃着没劲,他就找别人去。 脑子稍一回顾,他便想起了“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的多姑娘来。 第一世把上手时,多姑娘已做他人妇,□□好畅意舒适,可终究只能玩玩,无法上心,更不能带到府里来。 这一世倒方便了。 只是贾琏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多姑娘姓甚名谁,年龄几何,连是不是家生子都不知道。她后来的丈夫,更只知道“多浑虫”的别名。 最后无法,只能粗略形容了她的面貌,无非是杏眼樱唇那一套。就这样,让小厮在贾府里细细盘问。 小厮们硬着头皮去广撒网的寻,查的动静就大了些。 才半天,就惹的平儿站门口笑抿着嘴挥手叫他。 “来问你哩!”平儿笑问道,“找哪个小蹄子,说又说不清楚,却又这么兴师动众的。” 听到“又说不清楚”时,贾琏就心知王熙凤知道了这事。若是从前的凤姐儿定是直接找他又闹又撒痴,背后再朝多姑娘下狠手了。 可现在,平儿俏生生的站在他跟前,眉目含情,仿佛期待着什么。 贾琏犹豫半晌,不知当说不当说。 终究是那卧棉之感如食髓知味一般令他难忘,最后贾琏让平儿附耳过来,悄声说了多姑娘的特征来。 平儿听了,凝视他半晌,忽然冷笑一声,跑回去汇报了。 第二天,尚在闺中的多姑娘被请入一个蓝色小轿,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抬进了贾琏的院里。 当晚,窗户外隐隐约约传来颠鸾倒凤的声响。 平儿见无知无觉,早就睡熟的凤姐儿,无奈叹息一声,心下发苦。关了窗,蜷在塌下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贾琏x王熙凤的周公之礼正确食用方式: —————————————————— “翻个身子怎么样?”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不行……!” “相信我,这很快活的。” “不行,羞死人了,”她嘤咛一声,“上次安儿还以为我们打了起来,冲了进来——你又要折腾什么花样?” “哎呀,新鲜花样,试试嘛。” “哼~肯定又是你在外头哪个娼妓身上学来的,倒拿我练手!” “哪能呢?实不相瞒,隔壁府里的那贾珍!会玩的很,见我新婚,送了套图来的。” “那书……我能看不?” “你翻个身子,就让你看。” …………和谐线………… —————————————— 下一章尤二姐上场。 再下一章结局,下一个世界不按文案上林黛玉,让凤姐插个队。(凤姐上线后会去改文案的) 第17章 贾琏(6) 多姑娘颇得了几天盛宠。 她人看起来娇软,眉眼间自有一股天成的媚意,又敢学敢做,甚么荤曲戏词都能说得出口,简直能掀翻闺床,颠倒绣架。 最妙的是,用轿子抬进来时还是处子之身,使得贾琏全无顾忌,满心满眼在她身上。 偏多姑娘女奴出身,颇有眼色,凤姐在平儿扶持下在院内随意溜达时,只能见着她一回——其他时候基本都被躲过去了。 贾琏没给她身份,不尴不尬的,躲了反而方便。 只是,只见那一回,就够让人眼热暗恼。 平儿见着要咬牙,凤姐儿却只念叨了一句:“她还没个身份啊。” 当晚,王熙凤就叫了贾琏,说了身份的事来。 “按我说,既然一抬轿子风风光光抬进来了,也不好随便塞院子里,见人都不好行礼的。” 贾琏听完了,才意识到,这说的是多姑娘。 他也是没良心的,直接问,“你觉得该什么身份好。” “当然是姨娘了,”她说道,“既然伺候你伺候的精心又熨帖,那抬个姨娘也没什么不打紧。” 贾琏心下有难言的滋味,一时脑热,就问道:“我待她比待你好,你就……” 她平静的眼神回望过来。 贾琏一下子就说不下去了。 是他自己精虫上脑要去找人——人还是她帮忙找到的,现下夜夜笙歌,又来问她为什么不嫉妒。 是自己许愿,希望她不嫉妒的。 是他自己疯了。 “没事的,男人本就该多安排几个人来伺候,”她笑道,“更何况我有了。” 贾琏惊的跳了起来。 …… 小院里哪有秘密? 贾琏从太医院亲“请”了擅妇科的黄院使来看胎儿康健,顺带问了一通注意事项。 琏二奶奶有喜了! 这个消息一下子从院内传到院外,很快,贾母也赏了一应物事下来。 贾琏毫不客气,继续支使黄院使,让他把院里房里的东西都看觑一遍,确认没问题后才让黄院使离开。 第二天,贾赦夫妇的赏也都下来了,王夫人也添了一份。 连同贾母的一起,都收到库房去了。 吃饭时,王夫人讪笑道:“还想让凤丫头帮忙管家呢,怎么这么不凑巧?” 王熙凤“哎呀”一声,道:“没办法,缘分来了不是?” 撇了子嗣话题,又随口一提,就让人把多姑娘记为姨娘。 此时,忽然有仆从来报:“宁国府那边出了大事,现在敬老爷闹着要出家!”一众人叠声问:“出了什么事?”仆从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知道屋顶都要被掀了。 大家住了筷子,急急往宁国府去。 贾琏今日沐休,听了动静,便也去看热闹。 …… 虽说宁国府就在隔壁,但并不能直接角门进出,少不得绕出荣国府正门再绕进宁国府正门,折腾了一会儿,才到了正厅。 贾敬不见踪影,只有满地的散乱能见到点先前撒泼的痕迹。众人摸不着头脑。 恰好,尤氏在那边悲悲切切的劝道:“若你真的喜欢,抬进府当个贵妾也就罢了,这等荒唐的事怎么可以!” 贾珍嗤笑道:“秦家好歹也有个正五品的官儿,贵妾?还不如直接把你休了,风风光光把她抬进来呢!” 尤氏见他混子一样扭曲狰狞的脸,两眼一翻,登时要厥过去。 其他人听着莫名,贾琏却已经听的明白,这说的怕是秦可卿。 她天香楼的事只有个影儿,没得真,可没想到在这,能听了个十成十。 这也难怪贾敬灰心丧气,嚷嚷要出家。 贾蓉年方十四,礼节妥帖的在侧厅给他们备好了茶,一面神情平静,简要概述道:“母亲替我去寻媳妇,父亲也去瞧了,见秦家女姣好温柔,心属意之。” 荣国府众人:…… 荣国府里的人,宅斗,自私,贪婪,妒忌,但他们还是好人家的儿女。 宁国府才是烂了根! “秦郎中已经同意,今日过了帖。母亲原先已经婉拒了,见帖子来就去找祖父哭诉,于是就闹上了。”贾蓉把话说完了。 半晌,贾母叹口气道:“虽然已经过了帖,但退回去也是可以的。” 贾蓉顿了半晌,说道:“不退,父命不可违。” …… 贾琏对秦可卿没甚么想法,但见到尤氏时,就想到了现下方方十岁左右的尤氏姐妹花来——想到口干舌燥。 见正厅闹了差不多,尤氏已经退场,就忙去找她。 贾琏直抒胸臆后,只听尤氏冷笑一声,呸了他一脸:“他惦记上自己的儿媳妇,你惦记上哥哥的小姨子,果然都是姓贾的!” 贾琏不以为意,笑嘻嘻拿手帕擦了,随手扔掉,就道:“珍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惦记上小姨子了呢,倒不如来我这先住着,好歹后院现在只有一个小的,加上她们两也不会慢待她们。” 尤氏又是冷笑一声,道:“她们哪有不同意的,她们的娘——” 她脸上显露出无力的嫌恶,挥手就让侍从请尤老娘来。 未久,身段风韵犹存,但面皮已经被岁月磋磨过的尤老娘来了。此时,她的丈夫并未亡故,但也缠绵病榻,命不久矣。 听闻贾琏的请求,尤老娘笑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登时同意了。 只要一笔丰厚的彩礼钱。 尤氏听着厌烦,挥了挥手让他们滚了。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提到两姐妹的年龄问题。 …… 说起来,自己也着实疼爱过尤二姐一阵子的。 贾琏心想着。 后来一半是秋桐挑唆,一半是张华家的闹事,让他心烦意乱。尤二姐本就根底不干净,他就厌弃了。 她死后,自己却又觉得她可怜,为生活所迫,着实哭了一场。 上一世忙于生计,急于为大房撑面子,完全忘了儿女情长,这一世,可就能全数补回来了。 贾琏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回到府里后,贾琏和凤姐儿说了尤家二女要来的事。 凤姐儿嗤笑一声,往他身下一瞟,问道:“你今日在演武场可跑了几圈?” 贾琏:“……戳到痛处了喂!” 凤姐儿又笑着舒一口气:“原想着,只有她一个伺候你不够,要不要把平儿也安排了。偏你省心,懂自己觅食,不用老娘操心。” 贾琏:…… 他扭头一瞧平儿,却见她在怔然发呆,精致的小脸蛋儿让人有亲近的冲动,忽然就冷不丁开口问:“平儿,你的意思呢?” 平儿慢慢聚焦视线,思索半晌,朝贾琏嫣然一笑,道:“奴婢只伺候琏二奶奶。” 凤姐儿噗嚇一笑,和平儿说笑起来。 见平儿还是原先的平儿,王熙凤也是眉飞色舞的,他仿佛觉得自己的一只脚踏上实处,有些许安心的感觉。 王熙凤,到底还是王熙凤吗? 他不能笃定的给个答案了。 …… 尤家二女是被当客人请进来的。 两个女孩子略带瑟缩的小意打量贾府侧院四周——荣禧堂等荣国府内还没整理完——又被王熙凤富丽奢华的妆点打扮唬的魂都没了半条。 她们来之前被提点过自己的身份,更加小心谨慎,战战兢兢。 王熙凤见着她们,也愣了愣,半晌失笑道:“你们年龄还小,先收拾了客房,当做自己是来做客吧。” “是。” 尤三姐本是脾气横的,想自己继姐是宁国府夫人,内心也宵想过青云之上。 可王熙凤的正室气派一亮,她们没真正近距离见识过,那些野望就全吓丢了。 尤氏两姐妹,都缩成了小鹌鹑。 晚上贾琏回来见她们的时候,面上不显,心下叹了好几声。 有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现在,不仅是偷得着,更是拈手可得。 更何况,姐妹花的那些袅娜风情,俱是后来当暗娼后,才被贾珍父子两□□成的。 剥离第一世的旧情,她们姐妹俩,都只是普通的小女孩而已。 忽然觉得,她们也没什么意思。 好好养着,到年龄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也就好了。尤记得尤三姐心系柳湘莲,或许可以注意一下。 晚上爬上多姑娘的床上时,贾琏满心寡淡,没急着扒衣服,平实的把自己的想法朝她完整剖析了一遍。 多姑娘听完了,嗤的一声,嘲笑道:“你们男人就是贱的。” 贾琏能反驳吗?不能。 …… 歇了广纳姬妾的心,贾琏的身子才真正开始养了起来。 到凤姐儿生的大哥儿三岁时,他终于能在演武场肆意的跑马耍枪,惹的小屁孩欢呼鼓掌。 大哥儿主要是已经梳了妇人头,嫁给管家的平儿照料。 王熙凤坐在铺了三层垫子的软椅上,手抚肚腹,神色平和的看着面容肖似的父子。 过几天,贾琏就要服从外派,去南疆见证大周朝的开疆扩土。 贾琏不打算带多姑娘,她的体质再奇异,长长久久同卧一榻,也没意思了。再说了,军国大事,他也不放心。 而多姑娘体质奇异,不甘寂寞,料知自己失宠,就和贾琏提和离。 贾琏痛快同意,放良籍,再给她一个小店铺,把她从贾府奴仆中除名了。 尤二姐已经和一个贫寒举子定了亲;尤三姐也老老实实的,对江湖浪子全无兴趣,听凭凤姐儿安排,嫁了一个勋贵旁支子弟。 尤老娘和尤氏全不在意,凤姐儿就索性跳过她们,只当尤氏姐妹是自己的远亲,作为娘家人走完了一应流程。 后院里再没有别人。 …… 又是一世风光,史书昭昭。 大房与二房的敌视与矛盾,都在地位如鸿沟的差距中消弭无形。 临死时,贾琏满是厚茧的手,握着王熙凤绵绵软软的手。 两人相对凝视,一言未发。 半晌,贾琏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年迈的王熙凤眉眼平和,连皱纹都没有抖一下。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们的一辈子,就这样了。 贾琏怅然若失,魂归离恨天下,盘桓太虚境前。 怨根未消。 作者有话要说:牙疼去医院,医生说是牙髓发炎,之前帮我做牙髓治疗的小诊所没弄好,现在要拔牙。 现在吃了药,但还是疼,并且有发烧的架势。 申请请假一天,没有补更的那种>。< 第18章 王熙凤(1) 太虚幻境门前,青石铺到尽头,小路之外,是看不见底的茫茫。 警幻仙子仙袂翩翩如约而至,探查他的灵识后狠一皱眉:“你在这等着。” 贾琏看呆了,并不敢有任何亵渎之心。 半晌,他见到一个亮着红色光芒、璀璨夺目的光球悠悠飘来,朝警幻仙子发出声响:“贾琏浑噩,怨根难解,索性直接消灭了算了。” 警幻仙子:“……” 贾琏:“……” 反应过来的贾琏差点直接掉下茫茫之中,惊道:“消灭?!” 高傲的十四号完全没理会贾琏的询问,球咕噜一转,宣布道:“最后一个机会。” …… 此刻,十四号构建的幻境中,蜷坐着一个衣着华美,妆容精致,却面色苍白的女子。 她抱着披在身上的雪貂大袍,身子簌簌颤抖。 又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像催魂一样,淅淅沥沥,永无止境。 哒。哒。哒。 水是锈红色的,水渍一滩的边缘干涸,是枯红色。 怨根是暗红的,像是淤血,盘结脏腑。 她病入膏肓,难祛怨根。 但她的眼睛还是锐利有神的,甚至因为经历过了生死,有了望不透的深邃。 “如果……对不起,在给予你‘实现如果’的机会前,你能先见一下贾琏吗?” “行。” 神情毫无起伏。 贾琏很快就现身在她身前。同时,耳边传来一句:“有问题直接问她。” 仿佛是知道他在临死前,想问又不敢的怂样。 王熙凤波澜不惊的看着他。 她的心已经被磨平了。 …… 王熙凤,生于煊赫的金陵四家,自小麻利爽快,被指给荣国府宗子为妻。 她兢兢业业护好管家权,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长袖善舞,又为荣国府账上的体面费心劳力,贴补腾挪。纵然有私心,但她身为琏儿奶奶,问心无愧。 至于她犯下的入狱大错。 放利子钱的本金,出自王夫人管的库里,算不得一人之过。 而那些干涉人命的案子,她是挪用名帖,恣意作为。钱却也泰半贴给了贾琏,供他府外走动。 她是犯错,是犯罪,是该入大牢,流放乃至于处死。 她……只怨贾琏停妻再娶,而后更是一纸休书,将几年感情一笔勾销。 她的身子本就因操劳过度孱弱无比,得到休书后不久就病死了。 …… 贾琏耳边吹来一句:“她是第一世的王熙凤,快点问,她也要有第二世的。” 贾琏咽了一口唾沫,忽然有些不敢面对。 大难临头,飞鸟各投林。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好结局,互相亏欠,到头来还是纠纠缠缠不能罢休。 “为什么要干涉人案,放利子,处处逞强?” “因为贾府入不敷出,又要体面,”王熙凤露出如裹寒风的微笑,“挪了自己的嫁妆,挪了黛玉的嫁妆,再挪老祖宗的嫁妆,还是不够。 “……当然,也是我自己逞能要强。” “为什么要逼死尤二姐?” “在你勾搭上鲍二媳妇前,就已经希望我死了,给其他人挪位子吧?我不先下手,在内宅无声无息死了的,就会是我了。” “我们还能重来吗?” “不能。” 王熙凤断然道:“我的一切病痛磨难,辗转反侧,皆拜你所赐。若有如果,我希望你废了,像我们快被抓的那个时候,当个相看两厌的表面夫妻。” “我们夫妻一场。” “谁稀罕和你做夫妻?” 语气决绝,毫无容情之处。 有如五雷轰顶,贾琏登时呆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恼羞成怒,还是如同在悬崖下抓住枯木,以至于声嘶力竭的质问:“但你不是很稀罕我的名帖,颠倒黑白,以至于让我爹这个住马棚旁都懒的抗争的人去承担‘结交外官’的罪名!” 王熙凤的脸色更苍白了。 贾琏是混不吝的纨绔,但也有他的良心,不伤人命,不愿以势压人。 “来旺儿是你的奴仆,我以为你是默许的……”她语气仓皇的说完,忽然面色拧曲,“所以你都不知道?装无辜吗!” 当年,那些假借名帖的事都经过来旺儿的手,他是贾琏身边的小厮,平日颇受琏儿夫妇信用。 贾琏被她的脸色唬的心惊胆战。 这时,忽然一粒球撞入他的脑内。 “怨根已解,旧债来日再还,你先入太虚幻境内吧。” 再一晃神,他已经重新站回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青石路,但四周变为了绿草绵延,间有彩色点缀,颇有野趣。 回头一看,原本白茫茫的一片,拔起高耸的石门来,门上横联书有“太虚幻境”四字。 警幻仙子看着贾琏体内晃悠的一句亮着红光的话,失笑。 红光上的字是这样的: 投胎的时候让他投个女儿身吧。 …… “如果有如果,你打算改变什么?” 幻术撤销,王熙凤低头看看已经浸透了暗红的下裳,叹气的心都没了。 “勋贵子弟都差不多,贾琏的确是王家给我最好的安排了,”王熙凤讥诮的说,“但他比下有余比上不足,一定要嫁他的话,让他废了吧。” “废了?” “就是下面起不来了,”王熙凤淡然道,“他是废的,就不要把脏的臭的都拉上床,闹孝期内停妻再娶的丑事了。” “……” 服气。 “如你所愿。” …… 星眼微朦之间,秦可卿袅娜走来,含笑说道:“婶子废了琏叔叔的命根子,日后独卧软榻,可不寂寞?” 凤姐听了,心中顿生落寞,恍惚答道:“就算他命根子还在,我也还是寂寞的。” 秦可卿捂嘴偷笑,说道:“我来陪你可好?”说毕,柳腰款摆,贴到她身前,冰凉温润的玉手抚上她的肩头。 凤姐大惊,立时醒来,只觉身下有一丝淅沥之感,顿觉羞恼。 平儿听了动静,领一众奴婢媳妇进来伺候她起身,说道:“宁府尤夫人下了帖,请您去赏花呢。”凤姐点点头。 一旁一个陪房过来的丫鬟又笑道:“闻得新来的蓉大奶奶纤巧可人,这回可真真是赏花了。” 凤姐不由想了想秦氏的音容笑貌,只觉自己身在梦里,脸颊不免又爬了一抹红。 作者有话要说:贾琏刷屏预警,章节末尾王熙凤x秦可卿预警。 ———— 牙齿还在疼,要昏古七了……带病码字,佩服自己一秒钟! 第19章 王熙凤(2) 秦氏新婚,王熙凤也只和贾琏新婚三年,如今年未双十,尚且年轻。 贾琏并不在院内,也没人问。 给发髻插上金钗,她从铜镜里见自己,梳妆无误,就起身,命:“去姑妈那吧。” 平儿诧异道:“去王婶婶那里么?” “怎么?” “不先去邢夫人处晨昏定省吗?”平儿小心翼翼的问。 王熙凤肉眼可见的愣了一瞬,一会儿才点点头:“去吧。” 去到邢夫人那之后,她才知道了端底。 原来,她在新婚第一夜就把贾琏不行的事闹了出来,惹的贾琏过了几天就远远的去外地历练,她也在府里陷入“活寡”的尴尬。 王家背地里只道:“她性子太厉害,这种丢脸的事也闹出来,谁能好看?”一副仿佛自己不知道贾家大房降位继承退居侧院的尴尬,更不知道贾琏不能人道的口吻。 贾母当面道她可怜,背地里也说她性子太烈。 王夫人是以贾母马首是瞻的,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让凤姐儿帮忙理家。 凤姐儿自然不能以理家和见贾母为理由,旷了晨昏定省。 刹那间想明白一切的凤姐:“呵呵。” 她上一世受够了那些奴仆捧高踩地的嘴脸,一纸休书更是熄了争强的心,乐的轻松自在。 瞧自己拿茶盏的手,都感觉比上辈子的圆润莹白。 邢夫人倒还是老样子,不轻不重的说了她两句,分不清是讽刺还是叮嘱,说了两句就歇了,带她一起去见贾母。 她们婆媳两在贾母那等了一会儿,王夫人姗姗来迟,面带悲戚道:“媳妇梦到珠儿了。” 贾珠死了还没一年。贾母叹了一口气:“恰好,去赏花松泛一下罢。郁气堵着对身子不好。” 王夫人忙收了神情,只是露不出笑来。 一顿早饭毕。路上,邢夫人就偷偷和王熙凤说道:“心里难受不去不就行了,摆着脸可不是碍人眼么?”她哼了一声,“就老祖宗惯着她。” 王熙凤哭笑不得。 几番言语打岔下来,她也把那梦忘的差不离了。 到了宁国府,尤氏秦氏早就领一群奴婢媳妇候在那儿。 凤姐儿一看,秦氏垂眉顺目时鸦翅纤长,下颌如工笔纤巧,举手投足间风情无限。她正盯着,秦氏礼毕,起身瞧她,见她盯着自己,先是一皱眉,再是一笑,问道:“婶婶?” 一颦一笑之间,纵西子应惭。 凤姐儿又回忆起那梦了,冰凉温润的手攀上她丰润的肩头…… 她回过神时,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带了揣度。 贾母更是已经在圆融:“蓉大奶奶好生标致。”言下之意是王熙凤看呆了也是正常。 凤姐儿心思电转,片刻间已找到托词,忙手遥遥一指秦氏后远处的会芳园,笑道:“梅花开的可真好。” 贾母嗤笑道:“荣府就少了梅花不成?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凤姐儿笑着受了骂,事情也就揭了过去。 会芳园茶酒点心已经备好,众奴婢媳妇恭迎夫人奶奶到来。一顿宴席下来,宾主尽欢。 尤氏正预备带着荣府众人在会芳园里再走走散散,偏一个奴婢面色惶然的上前附耳来报。 贾母知机,见着笑道:“既然尊府有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尤氏思忖半晌,“这事也瞒你们不住,我索性说了,”她无奈一叹,“老夫人有了。” 老蚌怀珠,的确危险,但实在不至于面色沉重吧? 荣府众人面面相觑,尤氏咬牙说完:“肚子已经大了,瞒不住,敬老爷现在嚷嚷着要杀了孽子再出家。” 仔细一听,前头的确有隐隐约约的,摔东西,怒吼,劝架,哭泣……各种嘈杂声,听着脑袋嗡嗡嗡。 凤姐儿风闻了这件事的过程和结局,在上辈子。 宁国府的老夫人怀了,生了惜春后亡故,至死不知道父亲是谁,能确定的只有一个,父亲姓贾。 宁国府之前就闹出珍大爷去看蓉哥儿未来媳妇的事,现下又闹出自己成了王八的事,脸面无光,贾敬因此真正出家。 凤姐儿习惯性一瞧贾母,见她神色间也有尴尬和难耐,明白她也心里有数,跟在她后头,无暇顾忌主宾规矩,从荣宁府开的角门急急忙忙回荣国府去。 走到一半,还听到了一个妇人的尖啸: “你给我的儿子养小叔子,我也给你养小叔子,怎么了?” 信息量有点大啊。 秦氏听着,神色僵了僵。尤氏体贴的把她揉入怀里,安慰了片刻。 贾母闻弦歌知雅意,笑道:“蓉哥儿媳妇也没来坐坐,今日恰好得空,来看看我们府里的梅花如何?” 秦氏思忖半晌。她是宗妇,遇到府里的大事如果躲开,以后怕就会边缘化…… 王熙凤拉过她的绣云广袖:“来吧,长辈的事,也不好搀和不是?” 秦氏这才点了头。 尤氏这才仿佛舒心一般松了口气,朝贾母道:“她是个好孩子,偏嫁给蓉儿这混小子。” 贾母叹道:“可不是。” 接着一路无话,一直到了角门。两堆人告别。尤氏一步三回头的回宁府去。 在秦氏住处上出现了分歧。 凤姐儿主动拉着秦氏要往自己的院里去,王夫人表示可以单独清出一个房子来安排。 贾母觉得凤姐儿爽利,提议也好,心中颇为喜欢,只是顾忌她之前闹出贾琏的事来,心中终究有根刺,便想寻个错处。 可在她想错处的关头,凤姐儿已经叠声吩咐平儿,晒被褥等一应诸事,又笑道:“一起住有许多地方方便照应,再说又不是久住,单独收拾也太麻烦了。” 贾母彻底无话可说,想想竟觉得凤姐儿的话格外在理,便也点头应了。 见自己儿媳妇在老祖宗面前得脸,直惹的邢夫人朝王夫人撇了好几眼,眼角儿都是得意。 秦氏见着,不由低了低头。 作者有话要说:宁国府圈是真乱。结合了:宁国府三代单传但贾蔷是正派玄孙+贾惜春对宁国府的冷漠+“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些红楼未解八卦。私设高亮预警! 第20章 王熙凤(3) 凤姐儿雷厉风行,不过半天就镇住了院里一应人心浮躁的奴仆。她挑了两个和宁国府关系好的打探消息,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一句“你给我的儿子养小叔子,我也给你养小叔子”实在是振聋发聩。 她已经知道里头根底,派两个人只是想解释一下消息来源——总不能自己开了天眼不是? “你听着。”凤姐慵懒的靠在榻上,镶红钻的华丽抹额衬的她恍若神妃仙子。 秦氏靠坐在扶椅上,眼睛不由也黏在她身上,一时怔忪。 “方才那两个小子回禀,宁国府里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未必干净,”凤姐儿兀自说着,笑瞟她一眼,“听吗?宁国府的蓉大奶奶。” 秦氏迎上目光,笑道:“闺名可卿。” “可卿,”凤姐咀嚼这两个字,口齿留香,“可卿,好名字。” 秦可卿笑着点头,又捧了茶盏喝一口,说道:“你说吧,我喝茶。” 凤姐点点头,也喝一口茶润润喉,就以轻松聊八卦的语气,开讲了。 ——事情要从贾敬追溯起。 贾珍顽劣,弃嫡妻近小妾,他的原配夫人就和贾敬对上了眼,生子贾蔷。没过多久珍哥儿媳妇就病故了,续弦尤氏。 贾敬好歹进士出身,心中有愧,至此休了心思。但他不会教导儿子,遇事只会打,贾珍于是阳奉阴违,更加顽劣。 偏偏宁国府是三代单传(贾蔷算哪一代?),等贾珍袭爵后就更是肆意,做出相看儿媳妇的事来。他人老,无可奈何,便心系道教去了。 可宁国府在贾敬私会儿媳妇开始,就败了根,一些坏了心的奴仆见其中有有利可图,就引诱贾珍学坏,甚至引诱敬老爷媳妇学坏,勾得宁国府夫人春心萌动,和一贾家族人成了好事。 贾敬之前因为政治斗争诸事不管,去烧炉炼丹,也没发现府里的人心躁动,自己妻子的目光闪烁。 暗度陈仓,内里腐烂发臭,无人掀开。 现在,掀开了。 因为大名鼎鼎的齐国公陈家嫁过来的,宁国府老夫人,怀孕了。 秦可卿听着,感觉手上不存在的瓜子都要掉了。 凤姐儿不敢告诉她,宁国府八卦记还有着,现在还没发生的后续—— 之后,贾敬心灰意冷出家去,贾珍再无顾忌,对秦可卿上手,后来撞破了这事的贾瑞也加入,以至于她得了心病去了。再后来,贾珍和贾蓉常聚麀之诮,与自己的小姨子/姨母玩乐,其余以孝期名义围猎玩乐诸事,不一一细说。 详细写出来能成一个话本子,被官府封禁只能在民间暗暗流传的那种。 但就算只有玉字辈上头的恩怨,也足够让秦可卿战战兢兢了。 宁国府是无数女子的地狱。 …… 晚膳后,贾母问了秦可卿诸事,见她神色平和,笑道“和你凤婶婶多聊聊”,就放他们走了。 秦可卿苦笑道:“我毕竟是宁国府里的媳妇,在这也只能当短工式的客人罢了。” 凤姐儿心想,哪能,后来的贾惜春妹子,面上也算是宁国府嫡女,却自小在荣国府长大。事情尴尬到一定的程度,礼法规矩该崩就崩。 凤姐儿眼儿一低就想到了法子,笑道:“你可别丧气,想在我这长长久久的住,也是可以的。” 秦可卿不信,凤姐儿神神秘秘的笑道:“你可等着吧。” …… 当晚秦可卿临睡时,朦朦胧胧之间,又做了一桩黑沉沉的噩梦。 丈夫对她的冷待,公公对她的非分之想,宁国府其他族人对她稍稍掩饰的淫邪目光…… 黑暗被烛光全数驱散,纷杂又隐秘的议论声被丫鬟走动命令的声音掩盖,她迷迷瞪瞪睁开眼,自小陪她的媳妇伏在她床头哀哀哭泣。 “您受苦了……”媳妇念叨着。 凤姐儿坐在主位上一应吩咐着,奴婢井然有序,一一安排。很快就有安神茶熬好端了上来。 秦可卿喝着,半睡不醒,东摇西晃。 媳妇连忙擦了眼泪,朝凤姐儿回禀道:“蓉奶奶只是被魇着了,现下瞧着也没大碍。” 凤姐儿微微颔首,却说道:“还有一剂药,一块儿喝了吧。清热化淤解毒,宜睡眠。” 那媳妇颇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们大奶奶平常一应有药的,贸然再喝,怕药性有冲撞。” 凤姐儿还没说话,秦可卿就笑道:“无妨,端上来吧。” 媳妇不敢违拗,端了药并汤匙上来,一勺勺喂了。 待秦氏喝完了,众奴仆鱼贯退下。这一折腾,秦可卿已经醒的差不多,见凤姐还在,忽然笑道:“你看出来了?什么清热化瘀解毒……” “看出来了。”凤姐儿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安心养病,我会让你长长久久住在荣国府的。” 秦可卿见她眼神坚定,全无勉强,内心不由就相信了,点头:“好。” …… 回自己榻上歇时,凤姐想起秦可卿娇怯泛红的脸,冷笑一声。 她上辈子被带下病折腾了半辈子,死时只剩病魔陪伴,常年寻医问药,也已经久病成医。见秦可卿的脸色和体态,就能看出端倪来。她新婚才月余,却已经也染上了这不治之症…… 她冷笑,却是因为,这辈子的她,现在身子倍儿康健,要骂贾琏的话能从侧院直骂到宁国府外,中气十足,绝对不带串词的。 上辈子的她和这辈子的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没了贾琏!也没了病! 她以前只知道男的也有些难言之症,但自己病了的时候,想以前欢好时扭手扭脚的样子,总觉得是自己不守操德,从而被罚得的病。但现在,忽然就一通百通。 得病不是她的错,是贾琏把外头的脏病带进来的。 凤姐便又鄙夷贾蓉来了,一个宁国府正派玄孙,还是嫡长子,颓废后脏的臭的男的女的都往床上拉,白糟蹋了他明媒正娶的妻。 想到秦可卿,她心下叹了一口气,心下全是惺惺怜惜之感。 第一个小目标,让她留在荣国府! …… 第二天,王熙凤命人出府买了些讨巧的小玩意儿,上午时分就拉了回来。她仔细挑了几个好的,午后拉着秦可卿一同往贾母的院子后头去。 贾宝玉年方五岁,还是个小幼童,大眼睛圆儿咕噜的,脸颊又嫩,直让秦可卿抛下顾虑,称赞了好几声。 王熙凤见着她不敢上手,心下叹息一声。 她毫不客气的轻轻揉了揉贾宝玉的小脸蛋儿,没等李嬷嬷——宝玉的乳母发火,就笑嘻嘻说:“秦大奶奶带了点东西给小二爷玩。” 凤姐的侍女掏出了几个纸风车,木头做的小船小车等等颇具野趣的玩意,给李嬷嬷一一查过,再放到贾宝玉的面前。 贾宝玉没见过这些,颇喜欢,拿在手中不断晃着。 秦可卿看向王熙凤,却见她只是微笑,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等等。” 没过多久,贾母就来了,恰好和满房间跑,试图让风车转起来的贾宝玉撞了个满怀。 “哎哟哎哟,”贾母笑容满面的抱起贾宝玉,问道,“玩什么这么开心啊?” 贾宝玉玩在兴头上,却也老老实实给贾母抱着,口齿清晰的说道:“风车!” 贾母笑道:“谁给的风车啊?” “蓉大奶奶给的!” “你该怎么称呼啊?”贾母笑着逗他。 这个问题难住宝玉了,他还不能明白,侄子怎么能先他已经有了媳妇,更不知道怎么称呼了。 眼见着贾宝玉为难的神情,贾母笑道:“是你蓉侄儿的媳妇!” 贾宝玉懵懂的点头,贾母也不逼他立刻明白,放他下去,让他去玩。 贾宝玉见屋里这么多人,觉得逼仄,朝贾母行礼告退,拿着风车跑出去玩去了。 一众丫鬟媳妇都跑出去跟着。 贾母坐在榻上,朝秦氏点头道:“你有心了,如若可以,一定会多留你几日的。” 秦可卿初嫁,又年轻,脸霎时就白了,这话的言下之意岂不就是,她或许今日就得回去了? 贾母见她的神色,只叹了一声:“宁荣二府虽然互通有无,但毕竟是分了家,许多事也不好搀和过头,你一直住着,也不能够。” 凤姐也叹息:“只是,宁府那里肮脏的很,能多留秦氏一日,她也能好过一日不是?” 贾母似笑非笑的看她:“你倒是对她上心。” 凤姐也不否认,笑道:“那自然,难得遇到个合眼缘的不是?” 贾母又端详秦可卿几眼,心下感叹,秦氏亦着实合了她的眼缘。 她随手拿起被贾宝玉随手扔榻上的木马,一会儿了,说道:“宝儿毕竟是衔玉而出的孩子,聪明伶俐,又还小,见长辈可亲,多留两日,也是有的。” 喜的凤姐儿叠声儿奉承贾母,从头夸到脚,直让贾母心下感慨,她怎么之前就没发现凤丫头这个活宝呢? 和贾母一番计较定了之后,二人回侧院。 却见秦可卿神色依旧不是很好,有郁郁感。 一问,她惆怅的看着深冬凋敝的花木,说道:“也只能拖一时的,以后又能怎么办呢?” 凤姐也不知自己从哪生来泼天的豪胆来,一拍胸脯,笑道:“看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贾瑞:关我什么事! 笨鹤:谁让你在宁国府后院花园的假石后躲着吓凤姐儿?真相只有一个! 凤姐儿(撸起袖子):你们这些渣渣都且等着! 第21章 王熙凤(4) 王熙凤,自幼父母双亡,由叔父母教养。大宅院里捧高踩地的事儿从来不少,把她磨练出泼辣的滚刀肉性子来。 寻常大家闺秀管家:“你今日应卯迟了,是何缘故?” 王熙凤管家:“你居然敢迟到,先打十板子再说话!”再目光一扫要求情的众奴仆,“求情者同罪!” 气势完全就不一样。 又,王熙凤无父无母,骨子里就缺些家族意识,又毕竟姓王,做事就有些不计后果,舍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上一世,贾琏孝期内停妻再娶,多大的事!她说闹大就闹大了,就为了发泄心中郁气,并除掉尤二姐。 这一世,被她盯上的人不是贾琏,而是宁国府。 …… 凤姐既然盯上了宁国府,就大刀阔斧的开始干了。 亏得这一世贾琏是天阉,为了不受京城非议,远远的打发到边境躲闲话去。她的陪房媳妇,没有一个被贾琏把上手的,目前对她都没有异心。 联系茶楼的说书先生编排宁国府的那些事,联系衙门的人给依附宁国府的族人找麻烦,买通宁国府里的仆人让他们在外头和说书先生抢生意。 力图一点点的把宁国府的烂疮挖出来。 这些,都有忠心的奴仆在外行动安排。 “要到什么程度?”被安排的仆从小心翼翼的问。 “随便你们!”凤姐刚决定大手一挥供他们肆意安排,紧接着神情一肃,又叫回来。 “蓉大奶奶那儿,一定要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她新婚后为了不被公公得手躲到了荣国府!” 仆从应了是,退下了。 大周朝开国百年,正是百废已兴,众百姓热切追求精神娱乐的时候。于是,很快的,宁国府的一切,包括贾敬吃的丹药是哪个出名的大忽悠集成道馆的弟子制成的,都成了闲人说客茶余饭后的谈资。 凤姐特地偷偷出去听了听,见果然没有编排秦可卿,心下舒了一口气。 没编排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秦可卿虽然新婚,却秉性好,又宽待下人,宁国府说她的没有一个是说不好的。二来,扒灰的版本已经有了贾敬和贾珍元配,他是进士出身,她又出身齐国公府,比秦可卿区区五品小官之女有话头的多。 凤姐之前也在心里思量过,更是因此大胆放手施为,但终究是看到了如她所想的结果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回去见着秦可卿了,也能多哄她吃口菜。 …… 贾蓉和他的那般纨绔朋友正在一块喝花酒听靡靡之音,以此为乐。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把丝弦声都压下了。 贾蓉还在抱怨呢:“一点小事,府里就勒令我不去接那秦氏回来。” 旁边的狐朋狗友,离的近的笑他一句:“可是这些人都不如秦氏好看,你想见她了?”离的远的,已经走到楼梯前,怒斥店小二,“楼下吵什么呢!” “楼下说书呢!”店小二不怕面前这小公子哥恼,笑眯眯的说,“是编排的宁国府家里的事,虽然不能说句句属实,但就算有三分是真的也够我们听一耳朵了!您也去听听?” 那小公子哥和贾蓉本就是狐朋狗友,哄他亲近也有一两分不为人知的缘故在,听了这话顿生好奇,也不急和贾蓉说,先倚靠栏杆听了一阵。 恰好讲到了贾珍相中秦氏为儿媳妇的那一段来。 “却说贾珍从秦家狼狈逃出,预备以势压秦家低头嫁女,内心计量不提。 “那头贾蓉也早从他的继娘那得了消息。尤氏小家子出身,不敢强逼威风赫赫的威烈将军改变主意,只能寄希望于贾蓉。偏蓉哥儿外是横螃蟹,内里绿王八,知道后嗫嚅半晌,只道‘一切听从父亲安排’,直把尤氏气了个仰倒……” 公子哥听到入迷,聚成一桌的一众子弟们见着,就有的人过去拉他,坏笑着问道:“在听哪个浪蹄子……” 他没问出口,楼下那说书人字正腔圆又充满感情的叙述惊到他,让他想一字不落的听下去。 贾蓉见又一个人也站楼梯口了,也生了好奇,往那边走去。 “添油吗这是。”有人笑道。 他们笑眯眯的喝酒,等着贾蓉在那站定,其他人再去看情况。 可下一刻,贾蓉脸色大变,怒目圆睁,一副要冲下楼的架势——旁边那两个公子哥眼疾手快,架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下去。 贾蓉空蹬着腿踢空气,力气大的能直接借着这力仰倒在楼梯上滑下去。 “你下去能抵什么事?”第一个人有些怜惜的心,劝他,“赶紧回府去吧!” 第二个人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现在已经把手松开了,笑道:“说书人敢打得,你那混帐父亲难道就不敢打么?” 这话恰好说到了贾蓉的心病,他更是怒了,收了脚就往那说闲话的公子哥身上踢去! 那公子哥来不及躲,“哎哟”一声就飞了一米远,倒在地上捂住肚子。一时间爬不起来,他就躺在地上骂:“艹你的,混事做得骂不得?人家秦氏多好一姑娘,遇着你个窝囊废!你爹给你屁吃了你就怂成乌龟模样!” 贾蓉捏紧拳就要给那公子哥的脸上开个酱油铺子,其他人见着不妙,连忙拉架,这个说,“没必要这么大动肝火,回头查一下是哪个不开眼的奴仆传出去的,打发了不就完了?”那个道,“京里消息多的很呢,谁记这个?消消气让这个口无遮挡的请你一顿不就完了?” 纷纷嚷嚷,他一言他一语。 ——没一个说这事是假的,是造谣,全是息事宁人。 贾蓉忽然意识到他的狐朋狗友,背地里大概不知道会怎么笑话他呢。 “你们都滚!不会说话就都闭嘴!!”贾蓉把大家都甩开,怒喝道。 在娶来秦可卿的时候没有,在贾珍降等袭爵的时候没有,但在这个时候,他有了! 身为一个将军,一个勋贵后代,被遗忘了太久的尊严! 他威风凛凛,一人当关,誓要在他的纨绔朋友中洗脱自己绿王八的称号! ……当天下午,宁国府守门奴仆接收到了一个衣衫不整、被殴打到认不出本来面容的蓉大爷。 贾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横流,见着听到消息急匆匆来的尤氏,内心忽然有了生气,命道:“娘!那些打我的人,不能让他们好过!” 尤氏面上应着行行行,转头就让仆从关闭门户,贾珍发话前好好当缩头乌龟。 “可是……琏二奶奶还带着蓉大奶奶,在府里做客呢。”有仆从踟蹰着表示。 “宁荣二府互通有无,她待会儿从角门回去,没事的。”尤氏不是很在意。 …… 门窗大开,屋里寒气十足。 贾蓉躺在房里“哎哟哎哟”使劲叫唤,一会儿后,见没人理他,顿觉没劲,安静了下来。 太安静了,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贾蓉警觉坐起,剧烈的疼痛感把他打回床上。 “哎哟,疼呜呜呜……” 这回的哭声是货真价实的。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嗤笑。声音清脆悦耳,他不合时宜的有了想法。 不过,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你还是个人吗?哭哭哭,除了哭和暗地里变态扭曲你还会点啥,啊?”那女子嗤笑道,“本姑奶奶给你一个机会,挽回点面子,如何?” “你……!”贾蓉哪里还听不出这是谁,“大婶婶!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王熙凤说。 秦可卿在门旁边呢。 “给你个做人的机会,”她微笑说,“和秦氏和离吧。” “不可能!她是宗妇。” “宁国府很快就不在了,如果你给这和离书签字画押,那我能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王熙凤从袖中掏出一张用娟秀字体写完了和离书的纸,得意的朝他笑笑。 “你连和离书都准备好了?!” “如果宁国府还在,这和离书也上不得宗祠,”王熙凤戳了戳贾蓉脸上的淤青,“签了,对你没坏处的。” 贾蓉被王熙凤胜券在握的口吻激怒了,想暴起打人。 被站旁边当壁花的林之孝家的一巴掌扇了回去。 贾蓉捂着脸,委委屈屈:“我签,我签还不行吗?” …… 荣国府,侧院。 “没有?”带秦氏回了荣国府的凤姐,皱着眉朝回来禀报的仆从问道。 房间的窗户并没有打开,门只开了一半,房内有些许昏暗的感觉。被问话的奴仆汗都要下来了,战战兢兢道:“真的没有。” “你先下去吧。” 奴仆退了下去,凤姐左右想想,想不明白,索性下了主座,在房里踱步。 关于宁国府以权迫人、欺压民户的事,那奴仆只说没有。 凤姐一开始不可置信,后来想想却也理的通。贾敬不理庶务,贾珍沉迷内宅,什么人都敢上手,相对而言,那些权势钱财对他来说就没那么上心,不至于铤而走险。贾蓉更是还小,接触不到那些。 但是,没有的话就很难办了。毕竟,私德有亏之类的永远是张张嘴,如果贾珍发狠发愣了,只说自己没做过,这传的纷纷扬扬的八卦事儿,最后也只能雪化云散。 “宁国府那么大,真的可能一点坏事都没做?”凤姐喃喃自问。 宁国府……整个府里,主子也就五六个,剩下的都是奴仆…… 凤姐儿忽的勾起了笑来。 其笑在略有些幽暗的房内鲜艳夺目,秦可卿在门口,看的站住了。 王熙凤以为自己吓到了人,忙换了和蔼的笑,一面命人出去倒茶,一面亲亲热热的拉过秦可卿坐下。 秦可卿并不是无事闲逛,坐定后开口:“事情闹的这么大,我有些怕你……” “我不怕!”凤姐儿没等她说完。 秦可卿怔住了。 凤姐儿捧住她的脸,坚定道:“我不怕,只要你不怕。” 秦可卿盯了她半晌,忽然笑问道:“你今天的嘴唇是用什么唇脂涂的?” 作者有话要说:贾蓉委委屈屈:我在这里卧床不起挣扎着写,她倒好,已经让大婶婶无缝衔接了! 第22章 王熙凤(5) 凤姐儿刚想说自己没涂,就说不出话来了—— 两双自然柔软的唇贴上,一条灵巧的舌轻轻一触,濡艳一小块鲜红的丰泽。 “呀,原来没涂啊。”坐回去时,秦可卿神色自然的舔舔唇,笑着评价道。 “……”王熙凤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这时,平儿把茶端进来,见自己家主子脸红到耳朵根,没想其他,贴心的问道:“是不是屋里太闷了?奴婢去把窗户开开,如何?” 感觉嘴唇上还有一点湿意,王熙凤半晌不敢应一声。 平儿有些奇怪,放好茶后想再问一句,却被秦可卿拉住:“去开吧,她已经闷到说不出话来了。” 平儿疑惑的歪歪头,却还是老实开窗户去了。 秦可卿轻笑一声,冰凉的指腹搭在她的唇珠上,轻轻按揉了几下,待平儿开完窗户了才松手。 玉手……肩头…… 在头上冒起烧沸水气的同时,王熙凤又想起那个梦了。 平儿开完窗户后回来,见他们两,朝秦可卿奇怪的问道:“窗户已经开了,她怎么脸更红了?” …… 两不耽误。 待凤姐儿认识到自己和同为女性的秦可卿有非分之想,同时对方也有意向之后,她第一件事,先是唤来仆从,让他们去查查宁国府的奴仆有没有犯事。 仆从领命,又多嘴一句:“您的脸色很红润,或许需要喝一点清热败火的?” “……”凤姐儿狞笑喝骂:“知道了,下去吧!” 仆从忙不怠滚下去了。 没过几天,宁国府那些世仆背地里干的阴私事,就扒出来了不少,案头堆了三尺高。 凤姐儿一一看过后,嗤笑道:“珍大爷都知道自己的虚爵屁事不管用,这些奴仆倒以为天老大,他主子第二,他第三,”她招手让秦可卿过来,“来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一桩桩一件件,什么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抬高佃租,乃至于偷盗抢劫,没他们干不出来的。 像是上一世贾赦要的扇子,他只想买,可底下的人(贾雨村)眼瞅着买不到就撸起袖子抢。抢到石呆子家破人亡,贾赦却只看到他买到了扇子。 再如赖大家,在京里都有小花园了。 贪墨多少?借着荣国府的势头在外头盘剥了多少?都说不清。 “你打算怎么办?直接给京府尹?”秦可卿问道。 凤姐儿微笑:“不,先给贾母透个风。” ——贾母其他不说,对荣国府是真的在意,对小辈也是真的疼爱。 这一天,秦可卿睡在凤姐儿屋里的理由是现成的。 赖大家等贾府世仆,还有周瑞家的等,因贪墨和借主子名头在外头呼喝,被连夜整顿,半夜里捆了。打算第二天大部分卖了撵了,小部分老的送到庄上养老。 邢夫人素日扣扣索索的,在旁吃瓜看热闹顺带分赃;王夫人从自己的奴仆私库里搜出不少自己“摔坏”的器物钗环,便也不拦着。 凤姐儿也趁机撵掉一个想往贾赦床上爬的。 内宅已定。 过了几日,她就把这些罪证和部分证据单子罗列出来,给各个御史的门缝里塞。 御史每个月都有指标,一定要弹劾一定数量的人,弹劾出一定数量的奏折。总有人指标没达到,硬着头皮照着抄折子,上表弹劾的。 更何况—— 弹劾个虚爵无实职的勋贵后代,无风险多收益,是许许多多想留名青史的文官最爱干的事了! …… “宁国府,开国功勋,四王八公的八公之首,现在却已经荒唐到这种程度了么?” “荒唐不荒唐的……说来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像荣国府一样把底下的奴仆清一清,那些罪证也就没了。” “贾敬在做什么?” “还在京外的道馆里呢。” “他们既然放弃了,我们也就作壁上观罢。四王八公,这词出来,已经惹忌讳了。” “是。” 四王八公,拧成一股绳的话,天下一半的兵马在掌控中。 现在大周朝外患星点,实在是可以内里自查自杀的时候了。 失望的,有一日过一日;懦弱的,养戏子喝花酒;精干的,拼一把博前途;聪明的,蓄力量待日后。 可惜宁国府大概是前面两者。 …… 宁国府某小妾小院内。 贾珍醉眼朦胧间,隐隐约约听到有家人焦急的说,京里,流言,闹大,等等之类的话来。 他听着,嗤笑道:“不早有人说,我们只有石狮子是干净的吗?”说完,拉着那禀报的家人就香了一个,直让那家人身子酥软,言语不得。 半晌,贾珍失去兴味,把那家人甩到一旁,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他们爱怎么编排怎么编排,宁府好赖也是三朝勋贵,这点小风小浪,算事吗!” 旁边娇娇的小妾嗲声嗲气的附和道:“珍大哥堂堂大将军,哪怕这种事?外头人还编太子爷睡了皇上的嫔妃呢,谁信?” 家人听着,唬的半边魂都没了,贾蓉被打的事再不敢说,忙不怠告退了。 没过多久,忽然,一队禁军冲入院内,为首的小将军喝道:“抓了!” 两个兵粗暴的拽住贾珍的两边肩膀,他吓的酒立刻就醒了,大喝道:“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 小将军像是在看垃圾一样看着他:“宁国府内宅不休,外扰百姓,敕令,夺爵下狱,抄家罚库,清点罪责,按律处置!”大手一挥,再不看那醉汉,“统统带走!” 贾珍睁大了眼睛,嘴里赫赫有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小事,抄家灭爵? …… “当今皇上以仁孝治国,最见不得宁国府乌漆墨黑的乱象,”凤姐神色间难掩得意,拿着新买的西洋玩具逗宝玉玩,“所以啊,这事一旦闹大,就万万没有当做从未发生过的说法。” 宝玉听不太懂,歪着头问道:“什么东西没有发生过?” 贾母笑着点了点宝玉肉嘟嘟的脸颊,笑道:“他还听不懂。”命嬷嬷把宝玉抱了下去后,她笑问道,“秦氏最近住你那儿,住的如何?” 凤姐扬笑道:“宾至如归。” 贾母点点头,以商量的口吻道:“秦氏毕竟是宁国府宗妇,现在宁国府出了事,更是得回去了。” 凤姐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面上笑道:“秦氏是蓉大奶奶,自然是要回去的。” ——可秦氏,已经未必会继续是贾蓉的媳妇了。 这一日,年迈残疾的秦业,在秦钟的扶持下,拖着残躯,挪到京府尹的府院前,撞响了鸣冤鼓! “宁国府以势压人,买通媒人,强逼我这个五品小官卖女求生!” …… 宁国府内,一通兵荒马乱。 诸位主子,包括尤氏,都已经被控制了起来。男子入狱,女子关押府内,不允出入。 禁卫军的小将军清点后,说道:“少了贾蓉的妻子秦氏。” 便有人答道:“在荣国府做客。” 小将军就要派人去“请”。 恰这时,一队衙役过来,呼喝着命要贾珍和贾蓉来。 在衙役后,秦业被露天轿子抬着,哆哆嗦嗦的从正门抬进宁国府。 秦业看着曾经也被自己看中的秀丽女婿,老泪纵横,滚到地上,趴伏着求:“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吧。” 众人皆以为,秦业是因为被宁国府迫害,这才在宁国府落败后依然胆战心惊,毫无骨气,只敢跪下来求。纷纷感慨。 贾蓉冷笑一声,咬牙切齿。 他哪还想不明白,这事和凤姐脱不开干系?他恼怒,凤姐知道了,却只为秦氏脱罪,完全没想拉他们宁国府一把! ——他万万不会想象到,掀开宁国府,靠的仅是凤姐一人之心胸。 但是……毕竟关涉到秦氏。 秦氏实在是宁国府里的一股清流,涤荡澄清。如果没有贾珍在,他也愿意把秦氏捧在手心上,不让她磕了碰了。 贾蓉冷笑道:“我已经写了和离书,又怎么不放过你了?” 宁国府诸人听着皆是一惊!什么时候写的! 小将军听了,却是轻笑一声,问道:“和离书?” 就有人拿出从贾蓉的枕头下翻出了皱巴巴的一张纸。 小将军看完,摇头轻笑:“未经祠堂公证,甚至连个府衙的见证人都没有,算不得准。” 小将军笑完展望四周,忽然噎住笑。 他的面前,随手一拎,都能拎出一个衙役来。是为了陪秦业来的。 一时安静。 小将军捏着和离书,几乎想直接撕了。这种时候出来的和离书,基本都是脱罪用的。他严苛忠君,对这种小伎俩毫无好感。 又忽然有人高呼一声:“我是族长!我准了!!!” 众人都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就见到满脸通红,眼含热泪的贾珍。 小将军:艹……他还真是族长来着。 贾珍一顿吩咐下去,立时有人安排好了朱砂印记等物(小将军:???)。趁着小将军没反应过来,夺过和离书,摁上族长专用印记。 现在,这和离书,有效。 说来讽刺,大周朝不论是和离书还是休书,都无需通过妻子之手。否则,和离书上有秦氏的印记,那贾珍还真未必会用这个族长的权利。 秦业见事情最终还是落在了贾珍身上,内心复杂自不多说。 他甚至在想,如果可卿多长几岁,贾珍求续弦的时候,把可卿嫁过去,或许就会是一段好姻缘了。 想法太可怕,他立刻摇头甩掉。 “拿到和离书后,立刻带可卿立个女户。”他想到凤姐派来的人,给他的嘱托。 他给衙役挨个道谢后,忙不怠去了。 秦业:等等……琏二奶奶的人怎么知道自己女儿小名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候也真情实感的想过秦可卿和贾珍如果没有那些伦理隔阂,简简单单续弦娶过来会怎么样。 第23章 王熙凤(6) 荣禧堂内沉香阵阵,令人身心舒适,几乎睡过去。 在如此舒服的氛围中,凤姐要说她的终身大事。 “能见着老祖宗,是我的福分,可惜……”王熙凤隐晦的说着贾琏的问题,之后叹气,“这几天就定下和离。” 贾母微笑道:“你的心收不回来,我知道的。立女户后,和秦氏好好过活。” 凤姐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连忙把头埋在贾母怀中,哽噎道:“日后一定会多来看老祖宗的。” 贾母点头:“好啊,好啊。” 王熙凤和王家提着,用消息换和离。王家人一开始以为是无稽之谈,不同意。 还是王子腾受王夫人所托,想弄明白王熙凤为何好端端的不当荣国府里舒舒服服的琏二奶奶,而是要出府,这才耐着性子听王熙凤扯。 谁曾想! 王子腾只觉得自己听到了警句纶言。 和王夫人不一样,王熙凤性子要强,大事小事一手抓,在朝野动态上比贾琏敏感一万倍。她只需要重生一次,这一次就能让她接着时代的浪潮,当一个弄潮儿。 所以,王夫人重生两次,也就好好当个夫人,和贾政谈一场老年人的恋爱。而王熙凤直接和离出去立女户去了。 差距。 有了一世的阅历,王熙凤提醒王子腾的几句话,皆熨到他心底。 王熙凤笑道:“王家不比贾家累世的功绩,还是要自己去挣功劳。我纵然有上天授梦,也没什么用,说来说去,也还是要靠王家的男儿用功,”她做出小女儿状,讨饶道,“就当伯伯疼侄女儿,让侄女能自在一些。” 王子腾一来在意王熙凤没说完的话——说不定连下一任皇上是谁都能有呢!二来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王字,也就允了。 女户就此立成。 今日吉日到,王熙凤就要搬出去了。 她现在就在和老祖宗告别。 说来稀罕,威严日盛的老祖宗,见着凤姐儿,就像是蜡烛遇着火——一下子就软了,完全是乐呵呵见晚辈的样子。 大概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算是没有了亲戚关系也不能分离。 贾母和凤姐抱着哭了几声,就受不住,忙止住了泪,命人列了个单子,送东西给凤姐。 凤姐不要,贾母说:“独自在外,没点钱财傍身也不好。” 凤姐只道:“我嫁妆有的是呢。” 但她毕竟在贾母的屋内,最终却不过几个丫鬟媳妇一齐的劝说,还是拿了一部分。 凤姐想,无物可偿还,就还是泄露些天机吧。 贾母一开始听着以为是无稽之谈,越听越愣,到最后,重重的叹息一声。 “贾家无人,也只能靠着元春,捱一日,是一日了。” “哪能呢,”凤姐笑道,“现在林姑爷还在任上,两个文字辈的也都年轻,不妨都安排些事来。” 贾母心事重重的点点头,看来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 贾府余事底定,不欠分毫。凤姐心中感念,一步三回头,坐马车离开了荣国府。 府门口到街头,有长长长的一段青石板路。凤姐坐在马车前,遮着面纱,看着四周。 到了街头,她一眼瞥见曼立的妇人。 “凤丫头!”秦可卿朝她挥手笑道。 “可卿!” 王熙凤把秦可卿拉上马车,共看街景。 之后去她们新的家。 …… 大周朝对女子的礼法颇为严苛,王熙凤和秦可卿一开始遇到困难重重。 最终她们还是以商起家,又因为女户的一些便利,还有王家贾家给予的帮助,慢慢发家。 王熙凤颇识商机,成了当代沈万三后,见周朝内已经容不得她,就转移根基地到扶桑地带,自己占山为王。 而后,更是把持南洋海商,富可敌国。 秦可卿才思过人,跟着凤姐上山下海,写就不少诗篇名句,后更以《论周地》震荡朝野。 周朝皇帝因此赋除秦氏奉天夫人,加翰林院学士。 世人以此知女子亦能识天地经纬。 王秦二人,当世佳话。 又有,当世人皆感慨,王秦二人情同姐妹,同起同出,同卧同宿,数十年不改。 后世人翻到这块史料时,惊的瓜都掉了—— 这不就是百合吗!夭寿啦!糖!写在史书上,货真价实的糖!!! …… 一世如海浪一般跌宕起伏,醒过神时,王熙凤看着白茫茫的一片,有些愣怔。 她重生前,的确是有来过这空荡荡的地方来着…… 这一世过的太精彩,她差点要忘了。 “做的不错。”天夸了一句,之后又神隐了。 冥冥之中告诉凤姐,她不用焦急。 她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很好,皱纹没了,人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世界时候淅淅沥沥病根难消的样子,简直棒极了。 如果等会儿再见到秦可卿,用这幅面孔,感觉会很好。 她又出了一会儿神。 远方慢慢飘来一粒白色的光点,渐渐飞近,立在她身前,舒展开,成了秦可卿的模样。 秦可卿见到她的刹那,眼睛波澜泛滥,喜不自胜,扑了上去:“熙凤!媳妇!呀!——” 王熙凤抱着她,嘻嘻笑着,转了一圈。 “你们一起轮回去吧。”等她们闹完了,又叙完死后别离,天发话道。 她们两十指紧扣,共度轮回。 …… 警幻仙子从轮回司直冲到光球前,劈头盖脸怒道:“她是我的亲妹妹!你就放她去轮回了?” 秦可卿的确是警幻仙子的妹妹,被她擅做主张许配给了宝玉。 若真计较来去,简直是一通乱账。 十四号呵呵道:“绛珠仙子你不也说让她轮回就让她轮回了?” 警幻仙子心虚:“……” 十四号大义凛然道:“可卿和黛玉都是仙灵,投了凡胎后,看的更透,但因无力改变,故怨念更深。 “为了消却秦可卿的怨根,我将王熙凤在小世界的经历灌入她的脑海中,让她感同身受,得消怨根。你再说她是你妹妹,是要让她在凤姐儿和宝玉中选一个吗?” 警幻仙子无言以对:“……” 红楼本是梦,偏她一番施为,让诸多孽魂下凡,洗脱成了怨根缠身的冤魂,必须得小心处理。 十四号来历古怪,却是天道给她最后的机会,她不能违拗。 罢了。 兼美在那一世,过的其实也快活,有了王熙凤在,之后,应该也会继续快活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个世界林黛玉。 林黛玉:我没有愿望。 十四号:不,你有! —————— 接档文求收啦~~~~《金陵十二女团[红楼]》 文案: 这是一个金陵十二钗穿越到现代,轻松生活的同时,顺带掀翻娱乐圈的故事。 星探:不,我一点都不轻松!养一个娱乐公司就累死了还要养这些祖宗QAQ…… 流量小花:得了便宜还卖乖! 对家营销号:得了便宜还卖乖! 对家娱乐公司:得了便宜还卖乖! 吃瓜路人:啊啊啊啊啊她们都好好看,一人血书组团出道! ———— 古穿今,爆笑,苏爽无虐。 求个预收~~~~ 第24章 林黛玉(1) 林黛玉醒来时还有些迷糊。 临死前朦胧见到的光景,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一个仿佛是上仙的家伙和她说……她重生, 并且能快活的过一辈子。 怎么可能快活?寄居贾府,就算有笑容,下一秒就会听到脚下冰块碎裂的声音, 然后再笑不出来。 对于上仙的话, 林黛玉心怀疑窦。 不过, 重生倒是真的。 她上辈子死的简单, 因病而夭,年纪轻轻就去了。死后也看见宝玉悲恸不已,数次昏厥。灵魂飘荡间,她见着王夫人在背地里骂她,说她是狐狸精,死了也不让宝玉安生。 她内心空灵如伽蓝之洞,飘荡到了太虚幻境之前,听到一声叹息。 接着, 被引渡入白茫之地。有上仙摩顶, 予她重生—— 八成新的粉纱帐,美人瓶上鲜艳欲滴的花儿, 书卷气浓厚的摆设。黛玉慢慢打量着屋内摆设,思想她回到了什么光景。 恰好,听着了雪雁问紫鹃的话:“也不知你到底和宝玉说些什么,这么些时候了,才回来。” 紫鹃面上有些不自然, 喝了口凉透了的茶后,才定心笑道:“他发了呆病,坐在凉石上想东想西,劝了他两句。”说完就瞧黛玉神色。 偏黛玉还分辨不出东南西北,更不知今夕何夕,听了,口不应心的“嗯”了声:“我记得自己说过,年龄渐渐大了,我们都该和他避嫌,不随意顽笑了。” 黛玉语气口吻皆是漠然,唬的紫鹃霎时跪了下来,口中只道:“是我见宝二爷平素和姑娘好,与其他姐妹皆不同,这才……” 黛玉听了,忽然有一两分腻烦来。 她本就是玲珑剔透心,上一世病的昏沉,也没忘记那方旧帕子要让雪雁去送,交到晴雯的手上。 原来,现在,紫鹃就已经暗暗谋划,欲求个红娘的位置了。 可她,并不愿成为崔莺莺。 “你不用多说,”黛玉道,“日后警醒着,再有一次,送回老祖宗那去。” 紫鹃忙道“是”,心下为黛玉的性子大变而罕异。 黛玉说了这么一大串,有些乏,靠着榻阖目休憩。雪雁占了贴身伺候的位置,紫鹃见着,不甘又无奈,只得在廊下候着。 微风拂过,竹林飒飒声不绝,紫鹃独自候着,颇觉嘈杂。甚至有些冷意泛起。 屋里传来一点咳嗽声。 紫鹃忙想进去,偏巧袭人直直冲入潇湘馆门口,见着她,劈手抓住,怒道:“你和宝玉说了什么?他现在不好了!” 紫鹃听了,魂没了半条。 袭人和紫鹃闹了两句,里头的人就听见了,咳嗽声又急又喘。紫鹃脸色一变,就要进屋,奈何袭人抓着不撒手。没一会儿,雪雁就出来,板着脸问:“什么事?” 袭人就说了,宝玉的那点事儿来。 雪雁听了,进去扶已经听的清清楚楚的黛玉出来。 黛玉站在廊上,心下有点凉。 上仙让她回到这个时候有什么用?紫鹃试玉,说她要回苏州,让宝玉发狂发痴,整个府里府外都知道宝玉和她关系好,不舍得她走。 就算宝玉的呆病众人皆知,寻常人只说,宝玉太幼稚,还把黛玉当做幼伴。 可她有心病—— 想到这,她不由的又低头咳嗽了两声。 袭人见着,不敢强逼了,站在院子里,神色焦急又带怒。 “紫鹃随袭人,咳咳……去吧,”黛玉喘着气说,“不用回来了。” 紫鹃面色大变,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见黛玉果然是伤了心的样子,哭道:“还请姑娘一定好生调养……”又说了些日常要好好吃药,不要总是哭之类的话来。 黛玉听完,点点头,道:“知道了。” 她与紫鹃主仆一场,如此结果实在是,令人伤怀。 她转头回去,吩咐道:“我要歇了,不要再让其他人闯进来。” 袭人这个“其他人”听着,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拉着紫鹃去了。 …… 一觉好眠,无梦。 黛玉醒来时,脸色酡红,坐起来时摇摇晃晃的,有些睡晕的架势。 雪雁满面焦急,刚想开口,黛玉就道:“外头的事我不想听,”她苦笑一声,“我现在能好生睡一晌,以后怕还不能,就让我痛快一回吧。” 上一世,她一年半载后也就病死了。 雪雁听着姑娘话头不好,不敢说话,默默扶她起来。 黛玉满是灰心,穿上鞋,由雪雁扶着,在院子里略走了走,脸色的红就褪了下来。 她见着了在院门口候着的鸳鸯。鸳鸯见她亲自来了,笑道:“也没别的事,老祖宗问了姑娘,知道姑娘身子有恙,来叮嘱一句,要好好注意身体。” 黛玉谢了贾母的叮嘱,想了想又道:“老祖宗如何安排紫鹃的?” 鸳鸯冷笑一声,道:“她被安排去伺候宝二爷了。” 黛玉点点头。之后两人再无话。 鸳鸯告退时还稀罕,黛玉姑娘如何就没问宝玉的光景?他现下可闹的林之孝家都不能进院子了呢。 她又感慨,若是小时候还好,现在都到了可以相看的年龄了,还如此这般,黛玉姑娘的未来怕是难了。 …… 自知大限将至,无力回天。黛玉索性放开心胸,自在逍遥。 宝玉闹了两日就好了。就如雪雁说的“残疾的人到春天就要犯病,而宝玉就是犯呆病”,众人其实都有些习惯了,笑两句就过了。 这一日,黛玉陪贾母吃饭,史湘云也在。 史家长幼都在,贾母不免感慨了些娘家的盛况来。 黛玉突发奇想,求贾母:“以前听母亲说,京里的宅子结合南北园林景观,现下有了闲暇,想去京里的林家老宅看看。” 贾母如何能同意?黛玉央求道:“自然不可能回去住,这里有老祖宗在呢!只是……也有些想去外头看看,看看母亲说过的地方。” 上一世,她至死没踏出二门门阃。 念及女儿贾敏,贾母终究是同意了。 林宅本就是林如海给黛玉的遗产之一,太过明显,因此并没有发卖。本就是黛玉的东西,如何又去不得? 挑了个良辰吉日,出发。 那些婆婆嬷嬷说她大动干戈闲来生事的话,黛玉只当自己耳背,听不到,坐着马车悠哉悠哉去了。 不敢撩开车帘,只敢看个缝隙。 一开始还没甚看头,马车跑了几步到了街上后,烟火气息忽然就扑面而来。 喧嚣鼎沸,吵的人五脏六腑都跟着抖。她咳了几声,心情却颇好。 雪雁压抑着玩心,见着些玩具却不免大呼小叫。黛玉见着好笑,挥挥手允了她去买。 雪雁就命停轿,掀开一小半帘子,吩咐着把路边摊一应能带走的吃食玩具都买一样上来。 一会儿,各色各式林林总总,堆满了轿子的一个角落。 琳琅满目,黛玉都看呆了,雪雁还笑道:“外头居然有人把我当成贾家小姐,说我真阔气,一点不像木人。” 黛玉笑道:“调皮。” …… 没一会儿就到了林府。出乎她们二人预料的是,林府门口整洁干净,一点也不像是没住人的样子。 贾府那些仆人更是因林府的广阔惊住了,仰望着,不敢则言。 ——他们原以为会见到一个梨香院仿佛的小院呢。 林府老仆迎了林黛玉进去,各诉了留守的轻松,再邀请林黛玉留府里住。 林黛玉疑惑:“能留在府里住么?”府里可没有女性长辈,她一个人住,意动却不敢,也不能够。 “住两日又如何不行?老爷写了信,说今日就能到京了!” 林黛玉:……等等,是我想的那个老爷吗?! “不行,”雪雁提醒道,“老爷进京,定是要先面圣,之后才能安心打理姑娘的住处问题。此处毕竟久无人住,就算时时打理,也有许多不妥帖的地方,贾府又定然不可能同意。姑娘住这,怕是会委屈了。” 林家老仆听罢,不再坚持,只眼泪汪汪的看黛玉,满眼写着:姑娘受苦了,日后日子就能好了! 林黛玉:……等等,所以她死了好几年的爹,复活了?! 上仙让她能快活一世的方法,真的,简单粗暴。 …… 黛玉回到贾府的第二天,闲着逛花园时,听到在摘花的几个婆婆低声讨论: “林姑娘那爹居然还活着。” “那又怎么样?小官一个,要谢贾府养他女儿的话,都不知道能拿什么谢。” “也是,生的女儿又不好,把宝二爷迷的五迷三道的,就算还活着又能怎么样?” 黛玉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拿着小花锄慢悠悠踱了过去。 雪雁不解其故,忙扛着竹筐跟上。 鞋踩在枯叶残枝上,动静十分大,几个婆婆远远见着黛玉俏生生的站在那,脸色一变,脚上一软一屁股坐地上,一个个恨不得立时变身为锯嘴葫芦。 黛玉摇摇头,带着雪雁沿原路回去。 雪雁也看明白了,嗤笑道:“一个个心虚的很,也只敢在背地里说些胡话了。” 黛玉笑道:“可不是?” …… 林如海回京面圣的消息瞒的严严实实。 面圣一切顺遂。 龙心大悦,下旨修缮林家在京的宅院,平调林如海就任户部尚书。——原来的户部尚书因林如海爆出的江南盐税问题,被关入刑部大牢了。 消息一出,满京沸腾。紧接着就是禁卫军出动。 京中不少勋贵大臣被请喝茶,连贾赦贾政都被问了两句。 人心浮动,王夫人摔了茶碗,邢夫人悠哉悠哉喝了杯茶。 这时候,又一道消息来了:“——林姑爷要见黛玉姑娘。” 第 作者有话要说:林黛玉:如果我有愿望,大概就是世界和平吧,让每个人都家庭圆满,让每个不幸孤单的人都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结局有宝黛成分预警。 有小可爱以为宝是薛宝琴(捂脸……),是贾宝玉啦。 话说宝黛是指贾宝玉x林黛玉,钗黛是指薛宝钗x林黛玉,而薛宝钗也有个宝字诶……红玉,妙玉,甄宝玉,都有个玉字……宝和玉在取名上好通俗呀23333 第25章 林黛玉(2) 大观园原先是世外之地,在今天全数打破了。 贾政格外珍惜自己这个官拜二品的姑爷, 在林如海表示想去看女儿时, 叠声儿答应,立时让人去请林姑娘来。 偏林如海出奇招,说想看看女儿住的地方。 原是有男女顾忌的, 但父女多年没见, 现在不同意, 总带着点迂腐又理亏的意思在里头。 贾政就不理会王夫人紧张的目光, 直接同意了,命众丫鬟媳妇回避。 又询问林如海是否要去观赏其他人的院子。 林如海:“我是去看女儿的,又不是去看大观园的。”直接否了。 贾政忙点头应是,前头开路去了。 顿时,大观园里一片忙乱。 …… 一会儿后,林如海走到了潇湘馆,路上没一片花瓣叶子。 潇湘馆矮门大开,得到嘱咐的粗使丫头撑着精气神俯身行礼问好。院外, 竹叶晃动声淅淅入耳, 带来一股凉意,给院内的房子添了几分韵味。 贾政心有燥意, 被竹林穿风一吹,感叹道:“好凉爽的风。” 林如海也点点头,有些满意,这院子挺适合他女儿的才气的。因问道:“我家小女缘何在大观园安居,住在这潇湘馆?” 贾政恭敬朝皇宫拱手道:“元妃娘娘下旨令林姑娘入住潇湘馆的。” 林如海点点头, 和他从外探知到的消息并没有太大差异。 便入院。小厮等外男留在院外,媳妇丫鬟簇拥着林姑爷和贾政进了房内。 林黛玉俯身行礼,未全礼就被老迈的王嬷嬷扶了起来,被劝慰道:“几年没见了,先别拘着礼数了!”这才和林如海厮见,各都洒了几行泪。 只碍着贾政在旁,不敢尽诉心中思念之情。 茶已经备好了,热气袅袅。黛玉逐一端给两位长辈。又请他们坐下。 贾政喝完,闻得盏内余香蔼蔼,感慨道:“好茶。” 茶一入林如海之后,甜味满腔,仰脖一倒,更有两粒已经去了核的小枣子。他不动声色,嚼了咽下,也笑道:“好茶。” 原来,南方有一习俗,来做客的,或者是出外回家的,俱要喝一杯甜茶,以示欢迎。林如海觑得差异,是故不发一言。 他们说些闲话,问两句住的如何。林黛玉自然挑着好的来说。 院外竹声涛涛,院内气氛融融。 聊了两句,换盏添茶之事不免有婢女上手。林如海见雪雁出来晃悠了几回,没见着另一个,不免疑惑,开口问道:“紫鹃呢?” 贾政心下一惊:姑爷如何就知道紫鹃了? 黛玉道:“去伺候宝哥哥了。” 林如海问道:“没再添一个?” 黛玉答道:“老祖宗派了琥珀过来,刚巧她的老子娘病了,昨日就告假出府了。” 林如海点点头,忽然觉得屋内有些凉意翻涌。四顾看去,连窗户都有点“砰砰”的声音。 贾政也觉得心中有寒意上涌……京中可不少林姑娘的才名。 “炭火可足够?”那头,林如海还在关切讯问。 “阁内点着一盆。”黛玉道。 厚布笼上了屋内闺阁,林如海见着就觉得憋闷,烦恼下就道:“怎么不多点几盆?又不是只在里头闷着。” 黛玉不好答,沉默了一息时间。 雪雁大着胆子,行礼回禀:“春季按例是只得一个炭盆的。” 林如海冷笑道:“按什么例?” 自然是贾府女儿的例。但没人敢这样子和他说。 贾政也听出来了,林如海语气不善,有来挑刺问罪的架势的。 气氛忽然凝滞。 林如海冷笑半晌,和贾政说:“姨祖母千里奔波,也是为难她。但晚辈为了女儿,或许是得费心请她来京一场了。” 寄养女儿养出仇?贾政心里也有些不乐意,想黛玉病歪歪的,能长到现在就不错了,吃贾府的用贾府的还挑剔呢?点那么多火盆不浪费吗? 忽然一阵风猛烈了,黛玉不免咳了一声。 林如海心下慨叹一声:“也罢,姨祖母和黛玉身子都不妥当,不好长途跋涉。”他直截吩咐跟来的一个婆婆,“让外头的小厮请太医院院判来。”婆婆答应一声去了。 没人说,婆婆不是贾家人,没有往贾家招人的道理。 众人眼睛都只看着林如海和贾政。 贾政不则一声。 林如海笃定院判能进的来,继续说道:“既然荣国府是你当家,那我就直问了。——宝玉年龄大了,婚配之事你有安排无?” 贾政觉得不好,硬着头皮道:“这事凭王氏做主。” 林如海点点头,也不恼,再问:“王氏有安排否?” 贾政憋红了脸:“……” 林如海轻笑一声:“你知道宝玉今年年岁几何吗?” 贾政涨紫了脸:“……” 林如海的脸色一下子垮下来,黑着脸,吼道:“你就让我的女儿和个到婚配年龄的小子住在一个地方!!!” 贾政被这吼一吓,惊的跳起来,朝外躲了两步,口不择言:“贤德妃娘娘下旨让他们住在一起再说他们从小时候关系就很好老祖宗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在一起!” 一长串,林如海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意思。 他气的掳袖子就要上去—— “爹,别气,”黛玉道,“我心昭昭,问心无愧。” 林如海心下一宽,又苦笑一声。 谣言之烈,哪里是问心无愧就能解决的。 他密查盐政之事,自知十死无生,谁料想还能活着出来,迎面还是滚滚红尘裹挟的家长里短。 林黛玉的名声被贾家那些碎嘴的仆从在外宣扬,他内疚焦急。见贾政殷勤,还以为他是上道的,能妥帖安排。 可惜他忘了,人一急起来,往往就成混帐,不管是不是本意,什么话就都说了出口。这是普通人性的卑劣之处。 嘿,可他贾政好歹也是官场人物,结果是普通人?林如海晕。 苦笑完,林如海朝黛玉郑重的说道:“你准备好招婿吧。” 黛玉:??? 盐税底下的污浊翻出来后,各家都遭殃,和甄家交好的贾家,必然是逃不过的。 林如海心下计较,可恨贾府糟践女儿名声,为着孝道要留史太君一命,管贾府其他人去死。 他甚至不用当推手。 …… 贾政被吓跑了,林如海安心坐着。院门口全是丫鬟婆子,也不怕什么。 一会儿,院判带着女医来了,隔着帘子问了黛玉的面色和舌苔色,再给黛玉诊脉。 “如何?”林如海担忧问。 “无妨,一些小病,养养就好了。”院判如此说着,又开了一些太平方子,再说了些禁忌。 禁忌之一,就包括不吃些大补的,例如人参…… “贾府按例是有人参养荣丸吃的。”雪雁开口。 “虚不受补,以后别吃了。”女医断然道。 院判知道点贾府里些富贵习惯,不发一言,只摇摇头,心下叹一声,再给了林如海一个眼神。 林如海就送院判走。 在马车上,再无闲耳,院判才颤巍巍说了实话:“林姑娘内里枯耗,已是大限将至……” “原因?”林如海咬牙切齿,心下甚至开始猜想着贾家图谋孤女财产下毒的可能性。 “……让她心胸开怀,不郁郁过完余生罢。” 林如海再问一次:“所以,她为什么会大限将至?” 院判碍着和林如海的关系,不愿敷衍,思来想去,婉转说明:“大宅院里,磋磨人的手段太多了。” 林如海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很好。” …… 林如海走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抬了银丝炭来,说是供屋内保暖用。 雪雁送那两个辛苦抬炭的婆婆走时,一个婆婆好心劝她:“雪雁姑娘,我们好歹也看你从小小的一团长到现在,有些不忍心……” 那婆婆小心的瞥了眼潇湘馆院口的矮木门,“我们家多富贵?可林姑爷觉得自己面圣了,就纵容着林姑娘挑三拣四,拈轻怕重,这这这,以后肯定得不了好啊!要我说,雪雁姑娘还是寻个机会,求个恩典把自己的奴籍挪到我们这来吧!” 雪雁听了半晌:“……哦。” 她扭头就走:“她是大家小姐,哪有你们说嘴的份?” 婆婆一番好意被弃之不顾,恼道:“她吃贾家的喝贾家的,凭什么不能说嘴?” 雪雁无语:“吃你家的了吗?” 她早憋狠了,之前年岁小,林府教导不得生事,又碍着紫鹃的面上,她没敢和别人吵闹。可方才她可看明白,老爷恼了贾二老爷,这下可不是能回一嘴是一嘴,不回白不回么? 婆婆哪想得到,平常机灵又懂事的雪雁开口能不带脏却憋人,愣了一会儿才想开口骂。可雪雁早进屋去了。 黛玉在里头听到了动静,戳了戳雪雁的脸颊,笑道:“各为其主,以后不用生气的。” 雪雁眨眨眼,笑道:“奴婢也是‘各为其主’啊。” 黛玉一想,也是,看着雪雁弯弯黑亮的眼睛,一会儿也跟着笑了。 …… 荣禧堂。 贾母,王夫人和王熙凤围坐着。贾母居主位,王夫人次之,王熙凤居末席。 贾母传了他们两来,却半晌没有开口,只瞧着她们身上的金银装饰。 一时气氛沉沉。 她们都在为一件事担忧,但没人挑明。 还是贾母,慨叹着明白说明:“林姑爷回京了,黛玉也到了相看的年龄,嫁妆该准备了。” 林黛玉的嫁妆关我贾府何事? 这是王夫人的第一想法。可凤姐的神色已经变了,似笑似哭的样子。 贾母看了看两个人的反应,悠悠道:“王氏大概是忘了,当初林姑爷托孤的时候,有说过,林家一半的财产是黛玉的吃饭钱,一半的财产是黛玉的嫁妆。” 作者有话要说:贾府众人:我不是我没有!林姑娘好端端的还什么泪忧什么思?分明是警幻仙子设定的错! 警幻仙子: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乱说!小世界我哪能干涉,这分明是曹雪芹设定的错! 曹雪芹:冷漠.jpg 众路人:对,都是曹公的错!不填坑是曹公最大的错!!! 曹雪芹:……咕。 第26章 林黛玉(3) 接着,也不用贾母详细说。 林家也曾是勋贵, 后来转为清流世家, 因数代单传,家财便都蓄着。贾琏贪财,生怕林如海把钱都给了远房族亲, 也来不及与贾家商议, 又思想老祖宗意在宝黛, 忙答应了。 贾琏携无数林家财归贾府后, 凤姐事事奉承贾母,便在大观园建造时,与贾母说:“既然林黛玉迟早进我们家,是一家人,那她的嫁妆,就先挪着用一点,也不打紧,”又自圆其说, “林姑娘知道了, 怕也是允的。只是她还年龄小,不知道这些东西, 我们就先做主了罢。” 大观园事关元春颜面,贾母思来想去,并无更好的办法,便点了头。 于是,黛玉的嫁妆就这样提前抬入贾家了。悄悄的。 世俗上, 嫁妆属于女方私产,女方乐意贴补夫家是一回事,夫家可是没权利抢夺女方嫁妆的。更尴尬的是,黛玉并不是宝玉的媳妇。——王夫人和元妃可是属意金玉缘的。 现在林姑爷回来了,黛玉的婚事如何,又多了一层变数。 若黛玉嫁与他人,林如海势必要来要嫁妆钱。而贾府现在拿不出来。 这就是贾母召王夫人并王熙凤的缘故。 王熙凤低头想了想,就道:“那就过几天就递贴,向林家求亲罢!我们府里知道林姑娘根底,自然是不计较她嫁妆的。” 贾母摇头道:“总是要晒嫁妆的。” 婚事当天要抬妆,一百零八抬,六十四抬,三十二抬……总得有个抬数罢? 王夫人皱眉道:“林姑娘身子不好,又娇气爱闹,定是不肯纳妾的,我们家宝儿如何传宗接代?” 贾母和王熙凤都看向她。她也不惧,继续说道:“我的主意,是让宝儿娶薛姑娘。薛家财产亦是丰沛,定能贴出一些来补给林家。” 王熙凤不说话,贾母却道:“不如你我将公库里的东西清一清,先予黛玉晒妆抬妆用,待她进了府,再拿回来。再说,她与宝玉情感笃厚,她不嫁与宝玉,又要嫁给谁呢?” 王熙凤依然是不说话,王夫人却冷笑道:“林姑爷既任高官,姑娘又由老祖宗教导长大,自然是千好万好,配宝玉全无不足。”这是讽刺黛玉身体不足了,“只是,林姑爷是否能看上宝玉,那还是两说呢!” 贾母面有恼意,碍着是商议大事的关头,不好辄罚。见王熙凤一直无言,眼儿便瞧着她。 王熙凤心里暗想,不管黛玉身体如何,光看岳父和嫁妆,就是个香饽饽。黛玉的颜色和性子又是实眼能见着的好,竟是除了身体不好外全无缺处……宝玉的确是配不上。 但她从来都是奉承贾母的,明白了贾母的想法,眼儿一转,就道:“薛姑娘自然也是千好万好,只是一点不好——薛家虽是皇商,可终归沾了‘商’字,后代三代不可科考,其余种种不便之处更是不需细说。” 王夫人听着沉默,这何尝不是她一直没做决断,直接和薛姨妈定亲的缘因? 王熙凤又道:“满京皆知宝玉与林姑娘青梅竹马,同起同卧。林姑娘又在贾府住久了。林姑爷之前在江南,日后也不定外派到何处,林家又没有显赫的族亲能时时照拂,这下看,林姑娘日后还能嫁到何处呢?” 贾母面有不忍,心想黛玉心气高,怕是受不得外头的流言蜚语。可王夫人听着,知道宝黛姻已是无可转旋,心里又有新的盘算来—— 黛玉若是早夭,宝玉再娶个身体康健的,也不是不好。 ——她便也点头。 贾母思来想去,自认并无更妥当的办法,叹了一气,点点头,就命人请林姑爷来,商议。 王熙凤前倾了身体,想说什么,见贾母已经吩咐了下去,就坐直了回去。 一会儿,通报的人来了,说道:“林老爷与众多尚书学士在面圣议事,今日怕是不得空了。” 贾母怅然,凤姐儿却笑了,道:“恰好,先请林姑娘先说说这番事儿罢。” 王夫人板起脸,就待说: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议论自己的婚事。可想到空空如也的公库,还是没开口。 贾家,真的没钱了。 贾母,也是顿了下,终究没反驳凤姐儿的提议。 三个人静静坐着,在安神定气的沉香中心浮气躁的等着。 传消息的婆子出去了,一会儿后愤愤的回来,道:“雪雁只说林姑娘在午憩,不能来。” 王夫人怒道:“哪有让长辈等她的道理!” 贾母却默然,王熙凤也只是微笑。 没有让长辈等晚辈的道理,也没有让生病的晚辈硬从床上拽起来,去和长辈商讨如何卖自己的道理。 王夫人出口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甩手道:“那就等晚膳的时候请她来就膳吧,媳妇先回去歇着了。” 贾母心下阵阵颓然,片刻后乏力的点点头,挥手道:“先散了吧。” 大小王氏皆低头垂目,行礼告退。 …… 晚膳时分,潇湘馆传了消息,道是林姑娘身子不适,不好奔波,就用小厨房里的膳食了。 王夫人神色一厉,转了转腕上的佛珠后,派了一个嗓子大的婆子再去传。 那婆子雄赳赳气昂昂的直奔潇湘馆。 潇湘馆守着两个眼生的婆子,慈眉善目的站在门口。她见着,气势愈壮,当即道:“老祖宗和王夫人都等着林——呜呜呜!” 她腰杆颇直,只想着,她这句一出口,林黛玉那蹄子碍着孝道,定是要出来的。可没成想,两道阴影闪过,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了,剩下的话登时说不出来。 守门的婆子,其中一个就从怀里摸出几根麻绳和一团抹布来,眼疾手快的把抹布塞她嘴里,脚往她膝盖窝一踢,逼她跪倒在地。再把她麻利捆了。 其中一个婆子冷笑道:“素闻贾家长辈仁厚,哪里会逼人大冷天的走半天去吃饭?你分明是假传消息!” 那婆子目眦欲裂,嘴巴呜呜呜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恰好,雪雁出来,皱眉问道:“刚才听到门口喧哗,是有什么事情?” 婆子心下一喜,心想雪雁定是认得她的,欢实的扭着,就等雪雁认出来,之后黛玉亲对她道歉……说不定还能得丰厚的赔礼! 她满地打滚,掀起薄薄烟尘。很快就被守门婆子坐在腰处压住了,动荡不得。她却执着的抬起脸,像是期待被选上的娼伶。 另一个守门的婆子把来人的手脚都捆好后,躬身道:“来了个失心疯的婆子,已经捆住了。” 雪雁眉色冷厉:“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往潇湘馆闯了,千万不能轻饶了去,”神色转柔,“辛苦两位了。” “那是自然。”两位守门婆子道,拎着婆子往远潇湘馆的僻静处去了。 门口静悄悄的又换了两个婆子守着。 雪雁朝两位婆子微笑道:“辛苦你们了。” 婆子笑道:“也不是什么事,坐门口也舒坦的很。”又摇头,“只是的确什么人都能来,恼的很,差点惊到里头的姑娘好几回了。” 雪雁冷笑道:“他们习惯了,还以为林姑娘是以前的孤女呢。” 光是今天,贾母、凤姐儿和王夫人的人就共来了三回,宝玉亲来了两回,薛姑娘来了一回,薛姨妈又来了一回,惜春姑娘和湘云姑娘也来了一回。 一问,除了薛家要搬走,都没什么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潇湘馆是陪客馆呢。 于是基本都拒了,给薛家送了些礼就托言林姑娘身子不适,也不见。只在黛玉醒后允了惜春进去。惜春是来借书的。 雪雁知道,黛玉近日神思懒怠,都是撑着气力接待客人的,对于闲来没事就来走走的人并无太多好感。现下能拦,自然基本都拦着了。 林老爷忧心林姑娘在贾府的日子,派了四个婆子来守着,果然是派上了用场。 屋里头,黛玉看了两页书,有些倦,吃着饭,思绪繁杂纷飞。 忽然就想到先前惜春和她说的话。 “你这有许多外头难寻的孤本,都是千金难寻的,”惜春是带着羡艳的语气的,之后疑惑,“如何并无家财,外头人都说你吃住都靠贾府?” 她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惜春歪歪头,忽然就望向红阴沉沉的纱窗外,颇寂寥的一笑:“真是污浊。” 黛玉吃完了饭,就命道:“把纱窗换了吧,换成浅淡一些的颜色。” 雪雁领命,先把食盘撤了。 翻箱子找纱窗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撤下去的食盘,剩下的饭菜好像比先前的少了些。 …… 第二日,贾母又派人去请林姑爷,林府的人抱歉的说,林姑爷在户部那开会。 第三日,贾母耐心的再派人去请,林府的人抱歉的表示,林姑爷和其他五部的老爷在议事。 第四日,贾母颇有耐心的再派人去请,林府的人回道,林姑爷在面圣。 第五日,贾母没耐心了,坐在主位,摆出自己国公府夫人的威势来,对着林府的人道:“林姑爷总不可能连着四日都不得空罢!为老身挤个空闲,都不能吗?” 林府的人颇不好意思的躬身笑道:“国事繁忙,还请老夫人谅解。” 贾母心想,也没见着贾赦贾政忙到这个份上啊!又有点心虚,万一呢?户部尚书啊,接近实权文官的顶峰了吧?再登顶就是内阁大学士,位同权相,统领朝廷。 林如海今年还没五十岁,未来可期。 不知为何,贾母的心有些颤,腿肚有些发虚。 作者有话要说:雪雁(一脸正色):你搬你的家,与我家小姐何干!她要睡觉别打扰她! 林如海(一脸正色):户部尚书身为国家领导人,本来就是要天天开会的! 贾惜春(一脸正色):贾家对林姑娘一点都不好!都是丧了良心的! 第27章 林黛玉(4) 在她回过神的时候,林府的人已经告退, 走了。 一会儿, 又有人禀告:“林老爷请黛玉回林府住两日。” 贾母坐在荣禧堂高高的主位,摔了杯子,色厉内荏的怒道:“不是说林老爷国事繁忙吗!” 外头兵戈声交错, 伴随着压抑的尖叫声和惊呼声。 脚步声渐渐近了。 有眼生的将军模样的人径自走入荣禧堂, 拿出奏折, 捧读道:“……今检查家产, 男者羁押,女者暂且留府,俟定罪后一并处置。” 林府的人笑道:“贾家有事,林家的姑娘自然是当暂避的。” 那将军点头道:“如今门都守好,各处也都控住了,待林府姑娘收拾好行李出去后,再行抄家。” 就有面色狠厉的媳妇忽然尖笑道:“就不怕林家把能给贾家定罪的罪证带出府吗?” 将军嗤笑道:“贾家待林姑娘如何,众所周知, 林家如何还会帮贾家?”说罢手一挥, “把那些人都控制了,不污了林姑娘的耳。” 宫里出来的女番役立时从屋外进来, 押住那个媳妇,嘴巴也堵上,拖了出去。 一个姑姑穿着宫装,梳着妇人发髻,朝贾母一福礼, 道:“老夫人,得罪了。” 贾母木呆呆的睁着眼看着,听着,半晌吐了口血,晕厥了过去。 晕过去前,她最后的念头是零碎又繁杂的。 宫里出来的……抄家……面圣……户部尚书…… 在思维陷入黑暗的前一瞬,她明白了,林如海消失了这三四天的原因。 * 林黛玉在林府安歇,第二天,听林家老仆给她报了贾府的消息。 荣宁二府府库和积年老仆的私库里抄出不少林家的摆件珍玩,按着林如海给的单子,能找到的都入箱抬回了林府,队伍浩浩汤汤能有半个京城。 又抄出一些御赐元妃的金银财宝,抱琴已经认了沟通宫外的罪,首罪贾母。 还抄出了获罪甄家的一些物事,窝藏之罪跑不了。 再抄出了一些大小王氏放利的凭证和账本。 最后,还抄出了一些比较尴尬的物事…… 林家老仆想到林老爷的嘱托,硬着头皮说完了。 将军毫无藏私,严格履行抄家流程,最终在怡红院里,抄出了北静王的、琪官儿的、秦钟的、香怜玉爱的、柳湘莲的、宝钗的、还有些认不出来的贴身之物。汗巾、手帕,串儿,不胜枚举。 林黛玉听着,小脸儿煞白,稳稳的坐在位子上,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晃。 她端端正正坐着,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林家家风肃静,仆人并没有碎嘴的。林家老仆并没有说更多,非议之言更是一句没有。只是把事实列了出来。 林黛玉没有问林家老仆是如何得到详细消息的,如同她昨日听从建议收拾全部东西出贾府,并无多言一样。 一会儿,她说道:“请让守贾府的人务必不苛待园里的姑娘们,亦不要让薛姑娘的事传出去。” 林家老仆知机笑道:“都在一个园中,小时候不懂事时错拿了一方帕子,也是有的,老奴这就去。” 林黛玉点点头。 …… 大观园业已封锁,碍着是元妃省亲的园子,抄家后并没有派人进去守着,只在园外围着,铁桶一般。 紫鹃被派去侍奉贾宝玉后,一开始能哄贾宝玉说些“林姑娘不会走”之类的话,地位超然。但是,到黛玉明言要换人伺候,不要紫鹃后,她的地位就尴尬了。 不再侍奉黛玉的她,于贾宝玉眼里,和寻常姐妹也没什么差别。她在份例上领的是二等,但怡红院里斗争激烈,她难以上手,很快就被挤出屋内,只能去廊下干些喂鸟的活儿。 贾宝玉不知道黛玉为什么不要紫鹃,但林黛玉不喜欢的,他便也不喜欢,派人去送东西给黛玉时,只派晴雯去。 紫鹃有着愚忠,内疚自己试玉的一番话让黛玉伤心,心想,她被厌弃也没关系,只要林黛玉能嫁给贾宝玉,她能看着林黛玉幸福,就够了。 然后,名为国公府的大厦哗啦啦倾倒了,宝玉被抓到大狱中。她和着一堆面和心不合的丫鬟一起困在怡红院里,面面相觑,胆战心惊。 这里头反应最快的是袭人,几日前听说薛家搬出梨香院后,立刻托人求了恩典,明面上由花家做主,没等封院就嫁人去了。秋纹也想跑,在门口被逮住,生死不知。 晴雯被惊病了,镇日躺床上昏昏沉沉的。麝月硬着头皮统领全院,院里却还是乱了一阵子。 被搜院了,能不乱吗? 紫鹃居然也偷乱进了屋里,循着记忆,把贾宝玉放东西的箱子柜子开了,把黛玉送他的帕子络子等失物都收到了自己的袖袋里。其他的又原样放回去。 幸亏没被发现。 紫鹃回去,把黛玉的东西锁到自己的箱子里后,才躺在床上喘气儿。 她这才敢回想,心下咦了一声。她好像看见了些薛姑娘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深思,就有女番役踹门而入,命道:“看看她是不是和那位姑娘一样病了。” 紫鹃忙道自己没病,随着番役到院内阴凉处和诸位丫鬟一起,被集合看守。 有人咂舌感慨:“晴雯真的好命,居然还能允许在屋内歇着。” 另一个人笑道:“可别装病,他们可带了医师来的。” 又有人叹道:“态度这么好,说不定贾家会没事呢?” 众人心里顿时升起希冀。可守着的番役登时嗤道:“贾家罪证确凿,处置结果没几天就要下来了!是林姑娘好心吩咐要好生安排你们的,别认错了恩人!” 又有一个番役冷笑道:“林姑娘甚至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呢,从贾府里抄出了不少林家的家产来。也不知道是谁丧尽天良,说林姑娘寄养在贾府,吃住都靠贾府呢!” 众人登时又是哗然又是感慨。紫鹃听着,心内百感交集。她这才发现,林姑娘并不是只有嫁给了宝玉,才算是有了好结果。 …… 林如海面圣几次,又约刑部尚书喝茶几次,贾家的处罚结果就很快出来了。 宁荣二府爵位皆褫夺,贾珍斩监候,贾赦贾政流三千里,贾琏王熙凤流两千里,王夫人流一千里。薛蟠打死人的事曝光,薛蟠杖八十,流一千里;贾雨村夺官,杖六十。另,贾蓉与贾家其余子弟皆夺官,赖大家的秀才功名虢夺。贾母获优待,允归史家以国公府夫人身份获供奉。 贾元妃脱簪待罪,查有孕,暂禁闭养胎。大观园收回,荣国府改制为贾府,其余人,贾兰贾宝玉等,无罪释放。 孙家推了婚事,闹着要彩礼钱,荣国府里能做主的只剩了李纨和邢夫人,两个人都撒手不管。 林黛玉听说后,叹了口气,道:“去和孙家说一句,退婚理亏在他,要彩礼钱于礼无碍,于情不合,”她思索了一下,“再给李氏消息,贾兰日后也还要进学,不能担了冷漠的名声。” 林家人领命去了。第二天,就听说李纨从大房邢夫人那强要了三千两银子,抱走了巧姐儿,再把孙家人打发走了。 再过了几天,李纨飞速的给迎春安排了自家的一个堂亲。 林黛玉心下称奇。 贾家姑娘后半生,她一一帮着安排了过去,就连惜春想要当尼姑,她都安排了皇后时常供奉的名寺。 林如海知道了后,心下感慨不已,让林家人都按照黛玉的心愿来走动。 林家人领命,又道:“薛家王氏近日在和贾家刑氏商议,有要把薛姑娘许配给贾宝玉的意思……是否告知小姐?” 林如海沉思片刻,道:“我亲去和她说。” …… 林如海颇为忐忑。 他自知林黛玉于贾府,处处禁锢,时时受苦,以至于吟出葬花吟这等悲切之语。他身为父亲,颇有失职。现在,黛玉的身子更是…… 林如海不愿强逼黛玉要如何如世间凡俗人相同,知道黛玉和宝玉情感笃厚,去见黛玉时,语气就颇有几分小心。 “薛家有意和贾家联姻,薛王氏已经和贾邢氏商议中了。” 林黛玉皱起了眉。 林如海心下一跳,想着,虽然没从怡红院里寻出黛玉的体己物,但果然…… 可林黛玉皱了一会儿眉,就慢慢说道:“薛家缘何还要和贾家联姻?贾家分明已经败落。” 林如海叹笑道:“薛家现下更是败落。薛蟠在狱中,夏氏敲了薛家大半家财和离招婿。左右看去,贾宝玉是薛王氏最好的选择了。” 对于邢夫人来说,薛家也是优选,他家钱多。 林黛玉明白,却只咬着一口银牙,硬邦邦的说道:“不行。” 林如海没说话,耐心的看着黛玉,等自己的女儿说出后续的话。 黛玉冷着脸:“贾宝玉与北静王等男子关系颇好,宝姐姐过去定是要受累的。但姻缘之事难说,只把这事告知薛家,也就是了。” 林如海听自己女儿说的坦荡,被唬的一愣。黛玉却已经问他了:“可好?” 林如海忙道:“很好很好。”就派人去说。 半天后,人回来了,回禀道:“薛姑娘送了一张纸回来。”说完递上一封信来。 黛玉展开一看,上写: 『愿借好风上青云,奈何雨打风吹陷沟渠』 第28章 林黛玉(完) 黛玉看完,面无表情的把纸张揉成一团, 扔到了火盆里。火盆烧的正旺, 火舌一舔,那团纸就化为灰烬。 屋里一时没人敢说话。 黛玉眼看着灰烬融入木炭的灰烬中,再看不见踪迹, 默默掉了一滴泪, 随即擦掉。她深呼吸一口气, 道:“我不想行及笄礼了。” 及笄礼的一个重大意义, 是向众人宣布,她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可以嫁出去了。 黛玉话里的意思,就是不想结婚了。 这句话惊了林家老仆,可林如海仿佛只是听到寻常闲话,以讨论的姿态道:“你说一下原因。” 黛玉心想,宝玉算是和她交心,却男女不忌, 交好遍地。其余男子, 瞒婚哑嫁的,举案齐眉也只是相敬如宾, 更是意难平。 万一,嫁的不好,待父亲百年后,她就只能捱着日子,晚年凄凉也未可知。 可是她不能如此说。世俗不允许女子嫉妒任性。 黛玉只道:“我想让薛宝琴带我去西洋看看。” 林如海立刻道:“可以。” 黛玉有些不可置信, 但林如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就你一个女儿,自然是你开心就好。” 黛玉愣怔半晌,内心无尽的感激之情不知如何抒发,最后默默的点点头。 …… 薛蝌原在和梅家商讨着嫁娶之事。梅家态度暧昧,总没定数。 薛蝌原是烦躁,想着妹妹岁数渐渐到了,拖着不是个事,总得把妹妹抬入梅家。偏林家递了消息来,邀他去西洋去。 大周朝为了防范倭寇开了海禁,只在广州开了一处港口,吞吐无数货物。利润如此广阔,潜规则深似海,他听着不由动心。 林家递的消息还有一句:“梅家毁约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必嫁了。” 薛蝌历经南北,对薛宝琴的未来心宽一些,没强求她一定嫁个人,眼见着能有林家做靠山,欣喜若狂,忙和薛宝琴商议去了。 薛家原本也涉及一些海商生意,只是在薛蟠之父死了后荒废了。薛宝琴听了,当即就道“善”,又道,“没贾家那小子的时候,林姑娘一贯是性子好的。海外女子也能说上话,带好护卫,这趟也只需要顾忌些风雨罢。” 薛蝌得了准话,就回告林家。 林家当即就紧锣密鼓的准备了起来。 两旬后,林黛玉就和薛宝琴一块下了南洋。 得了消息的圣上特地召了林如海,笑谈到这则趣闻,又道:“原打算让你家女儿配给我家小子的。” 林如海苦笑道:“那日在贾府,请大夫给我家小女诊脉,得的结果是时日无多。微臣就想着,就让她开怀两日罢,也不拘世俗了。” 皇上笑道:“她有你这个父亲,是福气啊。” 林如海少不得叹些假死后内心对女儿的愧疚,接着就求恩典,希望圣上准黛玉嫁娶自定。 圣上本也没打算得个病歪歪的儿媳妇,又也风闻过林姑娘在外的美名——寻常闺阁女子哪会被外人知晓?知道是贾家的过错,却忍不住会对黛玉有些芥蒂,就立刻顺水推舟笑着同意了。 一番君臣相得后,林如海顶着满背冷汗回了林府。 林家老仆特别忐忑的给他通报消息:“薛家和贾家定了婚期。” 林如海:“哦。”我女儿已经下南洋去了,他们结婚生孩子,关我女儿什么事? 林家老仆道:“贾宝玉……”他面上有些一言难尽,“他跑了。” “跑了?”林如海礼节询问。 林家老仆花了很久才挑出个词来:“逃婚了。” 林如海的语气毫无波澜:“被北静王府接走了?” 北静王是奇人,之前贾宝玉是国公府里的公子哥,也是说勾搭就勾搭,现在贾家败落了,他被北静王接走,也不是奇怪的事……吧? 林家老仆:“忠顺王府也派人寻宝玉,亦寻不得。” 林如海冷漠:……并不想知道贾宝玉都和谁有关系。 林家老仆继续道:“听忠顺王府里的人说,贾宝玉最后接触到的人是理国公府里的人,怀疑是柳湘莲把他带走了。” 林如海:……噢。他该为他女儿的一片芳心哀悼吗? “柳湘莲却道,贾宝玉求了他帮忙出京,只是为了躲薛家和贾家的人,现在已经出京。” 林如海:“……你直接说完吧。” 这跌宕起伏的,纵是他也有些受不了。 林家老仆:“现在得到的最新消息,贾宝玉已经割了头发出京,去游历名门大刹,大概是出家了。” 林如海:“噢。” 林如海:“给薛姑娘寻个好亲事吧,其余贾家什么的,不用在意的。” …… 十年后。 粤地港口热闹繁华,人潮如织。一行宝船如同蛰伏的巨兽,朝港口驶来。 港口的士兵连忙驱散闲杂人,让其他的小船都往旁让去,供宝船停靠。 薛宝琴戴着金黄色的假发,穿着一身洋装,迎着风站在甲板上。看着那些人看向船时候羡艳又震惊的神色,慨叹道:“原是我大周朝的宝船,居然要从南洋小国找得图纸,现在才供众百姓观瞻,真的是……” 黛玉戴好帷帽,透着黑色的纱,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她脸部轮廓,和明亮灵透的眸子。 她有幸没被南洋的疾病和风浪吞没,熬过来后身体反而日渐安康。一恍惚,十年已过,她和宝琴也成了莫逆之交。 “那些商家不都买了图纸?以前见不得,以后怕是见习惯了。”她笑话宝琴,“以后那些船和你抢生意的时候,你可别哭。” 薛宝琴傲然道:“才不会呢!我可觐见了女王陛下,交换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他们行吗?” 黛玉笑道:“他们不行,那语言奇怪的很,亏你学的快。” 宝琴笑叹道:“三个月学会,能赚回三十年都未必能赚回来的财富,我为什么不学?” 两人笑闹着用外文说了几句哩语,宝琴见大家都盯着自己,手伸向黛玉的帷帽,羞恼道:“你好端端的带帽子做什么,快陪我摘了!” 黛玉笑着躲闪:“才不呢!太阳这么大,我可不想被晒黑了!” 宝琴不满的嘿了一声,让侍女递了个帷帽上来,把黑纱前头别上,露出脸,佯板着脸,问道:“这样子会晒黑吗?不会,并且还能看的更舒服!” 黛玉被说服了,把前头的黑纱撩到了帽子上。她穿的是汉装,腰带轻轻一束,身姿楚楚,别是一番风情。 一会儿,船停好,她们都下了船。 林如海和薛蝌都得了消息,早派卫兵和奴仆在这等着,和船上黄肤色的和白肤色的,一起一一把宝船上一箱箱的金银财宝,运到林家和薛家共同管的私库中。 半个港口在搬运货物,半个港口围满了人,都是在围观、惊叹的。 “每一趟下南洋回来船都堆满了货物,但这一趟的尤其多……” “石家、宋家和胡家听说已经都买了宝船图纸,现在在打造吧,过几年,这一个港口怕是不够用了。” “你们听说了没?刚才走的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嫁了一个番夷的王爵。” “长的好看,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难道嫁给你不成?” “阿弥陀佛——”有个僧人和眉善目的在人群外朝人垂头询问,“敢问施主,可知道那嫁了王爵的姑娘是哪位?” 那人笑道:“早传遍啦,是薛姑娘,她还这写了个奏折请功,得了个郡主的位分呢。”说罢定睛一看,惊道,“是鸿空大师!你如何问这个?”鸿空大师笑道:“也就随口问问。” 说罢,步履沉稳,施施然而去,让一时生了八卦之心的路人颇为惭愧,心里也念了几声佛。 …… 黛玉就于广州的林府内歇息。午休才毕,就有门人低声禀报道:“有自称法号鸿空的僧人求见。” 黛玉心下罕异,盖以前也听说过一些鸿空大师擅佛理的名声,无心怠慢,忙命请进来,令侍女在敞亮的亭内奉茶点以候。 一会儿,鸿空低着头,举着袖子遮住脸,拘谨的随侍女走到亭上。黛玉心下奇怪,又觉得眼前的人身影有些熟悉,不由心如擂鼓,不敢则声。 “冒昧了……”鸿空也紧张,憋出了三个字后,再无下文。 可黛玉光听个声响就知道这是谁了!她恼道:“你一直架着胳膊儿,不累吗!”鸿空一时支吾没回答,她就扭头命侍女:“去!帮他扶着胳膊,让他遮到我走了为止!” 鸿空一急,忙把手缩了回来,露出了他漂亮到不像个老实和尚的面庞来。他看了黛玉一眼,随即和丑媳妇见公婆一样,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黛玉失笑道:“你剃了头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鸿空的脸红到耳朵后,忽然坚定道:“不行,我要还俗!然后求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了点酥麻到心里的颤,“……林姑娘。” ——原来,鸿空就是贾宝玉。 贾宝玉借柳湘莲之力逃出京城后,躲入名寺大刹里灰心丧气的当了几年的俗家弟子,之后为了躲昔日相好(如北静王,琪官儿等……)和昔日仇家(如忠顺王府)不时的骚扰,剃了头发正式出家,成了一个行脚僧,普度佛法去了。 但也不知何故,他听说朝廷有意扶持海疆海商,操练水军时,就鬼使神差的往粤地去了。 他语气温和,眉目带着悲天悯人的气息,尤其怜惜女子,惹的不少人心甘情愿听他陈述佛法,竟也教化一方百姓。 他原先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充实,也寂寥。 偏偏就闲来无事路过了港口,偏偏就听到了路人的闲谈,偏偏就动了凡心,多问了一句。便有既不押韵也不对仗的打油诗一句胡诌: 偶因一问询,便动红鸾星。 林黛玉听了,几乎想当场同意了。可下一瞬,她就记起来贾宝玉那混乱的过往来。她犹豫。 贾宝玉坚定道:“在我头发留长前,姑娘都不必下决定,只要看小僧……看我表现就好!” 林姑娘见着他脸上被微微晒黑的皮肤,又迟疑了。她左右看看,近身的都是贴心侍从,就索性直接敞开了说道:“求娶我,代价很大的。” 贾宝玉问道:“我会尽力!”他第一反应是十里红妆,脑子已经开始想自己有多少家财还差多少。 林黛玉说道:“不许纳妾。” 贾宝玉一愣,紧接着一口咬定:“不纳妾。” “不许有通房。” “不要通房丫头。” “泻火的小厮也不能有。” “只让小厮做小厮该做的跑腿活。” 林黛玉笑眯眯道:“没了。” 贾宝玉又是一愣,紧接着情不自禁道:“没别的要求了?” “还要什么别的要求?”林黛玉奇怪道,“我什么都不缺,只要你这个人,为什么还要要求其他呢?” 贾宝玉面红耳赤,只觉得头晕目眩,没喝酒,却要醉在林姑娘深情凝视他的眸子里了。 …… 林黛玉和贾宝玉执盏茗茶,其乐融融。常有人在名山古迹见着出外游玩的宝黛夫妇,他们恍如神仙眷侣,旁人见着没一个不艳羡的。 偶有人议论林黛玉擅妒,无子亦不准贾宝玉纳妾,从来得不到附和。 有一回,有人嚼舌根嚼到了贾宝玉面前,他当即犯了呆劲,恼道:“你浑说什么,我哪要什么姬妾?定是见不得我和林妹妹好,给我添堵呢!来人,给我把这起小人打出去!” 之后就没人敢说了,再之后,宝船量产,大周和欧罗巴交流渐多,就没人会如此说了。 这是林黛玉的小世界,她快活潇洒了一世。 第29章 薛宝琴(1) 他年不傍蟾宫客,自在逍遥去。 海拔四千米左右的高山荒原中, 明钦湖早已干涸, 留得世界最大的盐层。每当夏季,天上的雨神将雨水洒将下来,盐层上就蓄出一个浅湖, 倒映出天色变幻, 美仑美央, 几分不清自己身在湖上, 还是身在天空之中。 一阵冷风吹来,薛宝琴紧了紧脖颈上的围巾,眯着眼儿,兴味盎然的看着,前方一排几人齐刷刷摆酷造型的样子。 那些动作……说实话有些蠢。 “他们在干什么?”她好奇问道。 “拍抖音。”同行者笑着回道。 “千里迢迢来拍条短视频,辛苦他们了。”薛宝琴感叹道。 感叹完,她转念又想,那些人摆的pose眼下看起来蠢的不忍直视, 但拍出了视频素材后, 后期剪辑再加点特效,自己说不定也会眼前一亮, 惊叹一声。 这里着实是美景。 她避开那些人,拿出手机,让镜头对准空无一人的静谧地带,咔哒。 同行者凑了上来,“宝姐姐, 要我帮你拍一张吗?” 薛宝琴因称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不用的,谢谢啦。” 同行者道:“没事的,不麻烦。” 薛宝琴道:“我来这里,只是想看看世界各地的美景,自己入不入镜倒是次要的。” 不过,她终究没拗过同行者的请求,让自己也成了风景,拍了几张下来。 拍完了,同行者还笑道:“宝姐姐这么好看,不入镜是可惜了的。” 薛宝琴噗嗤笑一声,脸偷偷的红了一下。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也有数年,但还是有点不习惯这么直白的表达,也不太习惯这会儿“宝姐姐”的称呼。 同行者的彩虹话语却还没说完毕,继续真心实意的感叹道:“回去后,你穿着古装,镜头一定也会使劲往你脸上怼吧。” 薛宝琴噗嗤一声,捂住自己的脸热,摇头道:“那剧不知道还能不能拍呢。” …… 她沐天神荣恩,有幸来到被称为“现代”的未来,览尽天下风光。 在现代,她又名薛琴,身份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因为颜色好,演技正,得了众多导演的青眼,闷声发大财,银行账户里的钱财能数许多数位。方便她满世界飞。 这几天,趁着新剧延迟开机,她就飞到玻利维亚看天空之镜去了。 同行者和她同是新剧里的演员,也是因为新剧延误开机,没了档期,一时兴起和她一起来玩的。 说来有趣,这部剧的名字是《贾宝玉传》,她演的是薛宝钗,同行者演的是贾探春。结果这位探春妹妹,成天“宝姐姐”“宝姐姐”的叫她,颇有入戏太深的意思。 可惜,这部剧有些命运多舛,不知道,许多演员和工作人员的心血会不会付诸东流了。 《贾宝玉前传》的剧本依据贾惜春笔述贾家衰败史的《贾府大观》,重点着墨在贾宝玉堪破红尘出家前鲜花簇锦的那一段人生。剧本简介一出,因为限古令,有对家趁机跳脚抹黑该剧“抹黑名僧”、“不符合历史”,差点没能拍。后来也不知制片人喝吐了几斤酒,导演跑粗了几尺腿肚,好歹得了准话,拉来了投资,能招演员了。 但演员这一块又出了问题。 投资难拉也就罢了,偏一个投资人心属一个流量明星,硬要她去演林黛玉。天可怜,那流量明星古装一上身,当小笼包是够格的,当迎风就倒的林妹妹,古装片登时就变画风成灾难搞笑片现场。 好不容易把那明星劝服去演戏份将面临全删的史湘云,演贾环的演员又出了事——在宾馆房间里和一个风尘女子一起被警方逮了。于是又要辛辛苦苦去找人演贾环。 好不容易,这些都定了下来,档期都确定,能开拍了。演林黛玉的演员得抑郁症出国休养,流量顿觉希望来了,联系投资方定要演林黛玉。 那流量明星也有些水军,在网络上开始兴风作浪,扯皮个没完没了,投资人的投资也一直不下来。 林黛玉戏份颇重,制片人和投资人磨投资,导演又满世界去找够格演林黛玉的人,剧组里人人都顶着满头包,头都要噜秃了。 薛宝琴偷着空,飞南美洲拍个天空之镜的广告,然后歇几天,回国再决定要不要退了这倒了霉运的剧组。 投资不是问题,问题在演员。 她原先对这剧组就不是特别看好,光说那大观园里的众多姐妹,哪一个是貌媸的? 按现在,除了男女主和男配其他角色都能拉群演凑合的拍电视剧模式,哪能拍出当年大观园群芳聚的盛况来? 结果果然,导演心怀雄志,想好好拍,在演员这一块卡的严格,其他人好歹按着历史形象挑到好的,却在林黛玉这已经和仙女仿佛的角色上卡壳了。 根据史料记载,贾宝玉,鸿空大师,一生挚爱唯林黛玉一人,纵然出家了,有时呆劲上头,又会为林姑娘痛哭流涕,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如此,林姑娘这白月光,在挑选演员上,就千难万难了。 薛宝琴摊手:我不是那流量明星,演得了宝姐姐,演不了林妹妹,无能为力。 她悠哉悠哉的欣赏了天空之镜天地一色的辽阔,临傍晚了,回宾馆歇息。按广告商的路程安排,她明天就能坐飞机回国了。 当晚,演贾探春的女孩小心翼翼的敲响了她的门。 “制片人发了消息过来,你看一下?” 薛宝琴闻言打开手机一看微信,果然来了消息。 制片人安姐:王总说,她不演林黛玉可以,但再不济也要演薛宝钗T_T 制片人安姐:[截图.jpg] 制片人安姐:现在网上有人开始黑你潜规则整个剧组占薛宝钗角色,你笑笑就好。 制片人安姐:艹他弟的那臭泥就会恶心人! [制片人安姐撤回一条消息] 臭泥,那流量明星的黑称。 看完消息的薛宝琴惊呆:再不济演薛宝钗???那家伙是不是对林黛玉和薛宝钗有什么误解?! 薛宝琴对探春妹妹道了谢,挑了个舒服的姿态坐好,拿着手机按屏幕敲字。 薛宝琴:那投资商投资多少钱? 制片人安姐:五千万。 薛宝琴切到了银行APP数了下自己卡里的余额是几位数,再切回微信。 薛·隐藏富豪·宝琴:你明天打印个标准投资分成合同来,我出八千万,让那投资人滚吧。 制片人安姐: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爹!!! 安姐爆字数,洋洋洒洒发了几百字,刷屏表达自己对薛琴的无限感谢之情。 薛宝琴:所以林黛玉的人选定了吗? 制片人安姐:T_T 薛宝琴:比王总多的三千万,海选林妹妹吧,也算是个免费宣传了。 制片人安姐:好!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宝琴:……能换个称呼吗? 制片人安姐:抱紧金主大大的大腿! 薛宝琴:…… [你已经和制片人安姐解除好友关系] 事情定了后,薛宝琴抬起头来,笑着和探春妹妹笑道:“没事,搞定了。” 探春妹妹小心翼翼道:“网上那么多黑你的,那些怎么办?” 薛宝琴是不怕的,她有硬实力有拿奖有真金白银,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流量明星撕她是属于越级碰瓷行为。 但她没有水军,经营地不在微博,尽管知乎豆瓣等地已经把那“臭泥”扔下水沟里嘲,黑历史全都扒出来制成长图片九宫格的嘲,但微博上,薛宝琴却隐约有了风雨飘摇的势头。 探春妹妹又道:“我……之前也被黑过,一些投资商不懂,只看微博数据,因此也难过了一会儿。” 薛宝琴本来都懒的理会,见探春妹妹神色里全是担心,终究是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没事的,看我操作。” 她把安姐从黑名单里拉回来,截了聊天记录,敲了几个字,去微博国际版app编辑,发送。 薛琴V[皇冠] 12月28日 19:33 来自iPhone 7 Plus 成功从演员晋级为投资人[狗头.jpg][狗头.jpg][狗头.jpg][耶!.jpg][耶!.jpg][耶!.jpg] [聊天记录.jpg][聊天记录.jpg] …… 最近各路营销号公众号齐齐下场,影射一要演历史剧的X姓女星潜规则,抢了一新生小花陈妮的角色。编的是有板有眼,配合水军一唱一和迅速解码。 毕竟是新生流量小花,微博粉丝几千万,实粉也有几千,配合着几百万的水军,一下子把薛琴的广场刷的不能看。 阿雪是一个大学生,微博吃瓜群众。遇事不决等反转的那种。见着这种“爆料娱乐圈黑幕”的料,随手关注薛琴和陈妮,设置发微博第一时间提示。 当天晚上,她吃完饭和室友一起散步,听着室友义愤填膺地抨击娱乐圈黑暗。 遛弯遛到一半,室友说累了,听到阿雪的手机响了铃声,就说:“你看下消息吧。” 阿雪打开手机一看,是微博app发的通知,薛琴发微博了。 “一定是什么工作室严正声明之类的吧……”室友瞧了一眼,意兴阑珊,“说不定还能挑出不少病句错句。” 阿雪已经打开了微博,看了下,“呃”了一声,说道:“好像不是喔。” 第30章 薛宝琴(2) 室友好奇,也凑过来看。 薛宝琴发的微博, 配的字不多, 聊天记录也就两张截图,但信息量大到让两个人沉默。 虽然,重点也就一个词:八千万。 半晌, 阿雪道:“我感觉薛姐能潜规则别人。” 室友点点头, 紧接着又愤恨摇头:“一个十八线演员哪来那么多钱!” 阿雪但笑不语, 点开评论。第一条评论赫然万赞: 那些说薛姐没钱的是活在微博上的吗?去年的演员纳税表, 我薛姐可排了前十了! 室友诧异道:“哪来这么多钱?” 热评第一底下的热评仿佛是知道室友的询问,两个问号砸到她眼前: 是演员的纳税单子,不是那些明星的好吗?那些投资两亿出场费一亿的洗钱明星也敢来吹? 室友:“……” 阿雪刷拉了一下剩下的评论。 热评第二:哈哈哈哈哈哈薛姐牛逼! 热评第三:陈流量:你是潜规则拿到的这个角色!薛姐:我能花钱买。 热评第三:只有我好奇王总和臭泥的那点八卦吗? 热评第四:薛姐:在金钱面前,潜规则和黑子都跪下了。 热评第五:今天的闹剧本来就是陈泥买水军炒的吧,薛姐拿了那么多奖,空降剧组拿角色都行,还潜规则?希望陈泥下次买水军时请个好一点的文案。 热评第六:期待薛姐的宝姐姐,薛姐的风姿超级适合演宝姐姐了!话说林妹妹这个角色到底怎么办(哭笑不得) 热评第七:八千万!呜呜呜我柠檬了, 你们呢? 薛琴的微博底下, 成了围观路人和粉制造新梗的欢乐海洋。 底下自然也有“抱走妮妮营销号zz操作我们不约”的控场评论,全数被嘲。 室友看完, 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忽然有点期待《贾宝玉前传》了。” 阿雪不置可否。这时,她的手机叮咚一声,微博又跳了一条推送消息来: 《贾宝玉前传》剧组宣布全国海选林妹妹,薛琴私人投资海选资金! 阿雪顺着推送消息, 看到了剧组趁热度发的新微博。 贾宝玉前传剧组V 12月28日 19:41 来自iPhone 7 Plus #贾宝玉前传电视剧##投资八千万#感谢薛总临时追加的投资,得到准许,将投资的其中三千万用来海选林妹妹!具体消息见长微博! [长图片.jpg] 阿雪忘记了自己吃瓜路人的身份,提前站队:“我也有点想看。” …… 《贾宝玉前传》剧组未拍先火,借了流量明星的水军艹出来的热度结结实实的宣传了一波。 薛宝琴发了微博后就退了APP,坐飞机飞回国,签了投资合同后,利落的转账过去。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林妹妹开拍,回国后宝琴没有再接其他的通告,只跟着剧组在海选现场挑演员。 美名其曰,看着这三千万要怎么花出去。 非必要跟组人员,除了薛宝琴还有一个编剧,贾家后人,叫贾小七,因为心心念念着林妹妹的人选,也跟来了。 一起待了几天,她们渐渐混熟了。 薛宝琴闲着,就伸手要剧本稿。原本史湘云戏份都删没了的剧本要重新填充。 贾小七痛快给了。 薛宝琴翻看着,越看脸色越古怪。看到一半,忍不住把剧本合上了,问道:“史湘云的剧情补完了没?” 贾小七道:“还没,史湘云的金麒麟还有剧情呢。并且,有贾学家考据出贾宝玉落难还没出家时和史湘云当过一段时间的夫妻,我在考虑要不要加进去。” 薛宝琴一挑眉:“《贾府大观》有写?” 贾小七“嗨呀”一声,道:“当然没有啦,惜春大师是宝玉的妹妹,为长者讳,并没有写。”她神神秘秘的凑过来,再道,“有贾学家考据出贾宝玉在定情林黛玉前和一些世家子弟有断袖的交情呢。” 断袖的交情是什么鬼……薛宝琴虚起眼,吐槽道:“你打算也写进去?” 贾小七羞怯笑笑:“是想写啦,被安姐批了,说这样子绝对过不了审。”她略可惜的表示,“所以就大部分都删掉了,只留下一——点点。” 薛宝琴再翻了下剧本,里头的确有一些贾宝玉和纨绔一起在戏院玩的剧情片段,不过也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为了衬托一下,贾家衰败的时候那些人一个都没出现时的讽刺。”贾小七正色道。 薛宝琴见她正经的样子,不由扶额,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忧来,“云妹妹也是正经嫁了卫家郎君的,妙玉居士也是身不由己,就不用让她们给贾宝玉单箭头了吧?” 贾小七一个嗔怪的小眼神儿甩过去,咳嗽一声,重复道:“贾学家考据出,史湘云……” “停停停!”薛宝琴扶额道,“别考据啦,四女一男,太狗血了吧。” 贾小七:“……是呀。” 贾小七:“制片人请了贾学家来指导服饰搭配和剧本大纲的,我只是写手而已。”她半真半假的感叹道,“我真的希望陈老师回来演史湘云,那样子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把史湘云单独的戏份删了。” 陈老师,陈妮,黑称臭妮。如果她演史湘云,那这个角色很可能会在剪辑时删到只剩下群戏的镜头。——单独的戏份镜头很可能不能看。 薛宝琴克制住请陈妮回来的冲动(她一走,片酬就省了几千万),啧了一声:“贾学家有跟组吗?” 贾小七:“有的,等林妹妹选出来,正式开拍了,他会跟组一个月。” …… 大中华其他的存在或许会少,但人绝对不少,贾宝玉前传剧组只花了半个月,就找到了林妹妹。 薛宝琴瞧了眼,新来演林妹妹的姑娘的确是弱柳扶风,娇怯又不失大家小姐风范,连眉眼中也有几分相似的地方。更神的是,那姑娘亦是科班出身,一番唱念做打,宝琴恍惚以为她回到过去,重新和林妹妹相见。 她很快醒过神,指点道:“你刚才礼行的不对,那是丫鬟对大丫鬟行的礼,如果是黛玉见宝钗的话,应该这样……” 宝琴手把手教新来的黛玉妹妹行礼的一些注意点,见她行云流水的重做一遍,心下感慨万千。 黛玉妹妹道谢离去后,贾小七也来感慨。 她把林黛玉夸了一通之后,感叹道:“林妹妹都只花了半个月就寻到了,为什么十年过去了,国家足球队依旧挑不出十一个能踢球的人呢?” 薛宝琴汗:“……这是一个好问题。” …… 命运多舛的剧组终于能开拍了。 贾学家也按期到了,配合一套宣传的流程下来后,与剧组人员一起与世隔绝,开始认真为《贾宝玉前传》努力。 不过…… 贾学家是一个神奇的群体,说他们是文人,他们执着于考据,一副用证据说话的样子;说他们是历史研究员,他们又大多是依论点寻论据,胡搅蛮缠,带着不靠谱的气息。 贾小七和薛宝琴说悄悄话的时候吐槽:“制片人原本还想请李先生来着,他考据贾家和前朝余孽有勾结,拜托!那时候大周都开朝百年了,贾家是开国功勋,要造反一百年前反不好吗?” 薛宝琴听着,有着不祥的预感。 “还有贾学家说什么政治斗争,结果居然很多人信,说贾家是无辜躺枪的!惜春和众多官宦百姓能从坟墓里爬出来!”贾小七愤愤道。 “那制片人请来的贾学家,主要观点是什么?”薛宝琴问道。 “□□啊,他算是还好的了,”贾小七道,“主要考据周朝的服饰,还有那时候的礼仪规范……不过也有些迂腐。” “迂腐?” “他喜欢考据周朝时期寻常世家子弟的规矩,然后斥责《贾府大观》里写错的地方。” “……”是谁给□□的勇气,让他认为宁国府嫡女关于府内礼仪服饰的描写是错误的? 但是,吐槽归吐槽,拍贾家历史的电视剧,必须要请个贾学家,至少是装样子。 可惜,请了之后,往往就不只是装样子的。 ……到了剧组现场后,她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是考据党,并且在服道化的建议这方面……自成一派。 参考戏曲文化的发型——没人能驾驭。 参考出土古物的器物装饰——荣国府灰扑扑仿佛是阴宅。 参考周朝时期壁画的衣服——大家小姐顿成风尘小姐。 而那位贾学家建议完后,看着成品,特别满意的点头:“对,就是这样的!” 薛宝琴:??? 这都什么鬼? 薛宝琴去找制片人和导演,和言睦色道:“既然开机时间已经延迟了,那就多延迟几天吧。” 制片人:??? 导演:??? 行呗,你是投资人你说了算。 …… 薛宝琴是认真的。 她拉着制片人去和几家汉服网店洽谈了分成协议,她负责给衣服和饰品式样概念,汉服店负责做,允许推广售卖,要另外支付剧组广告费。 一家汉服网店:不应该是你们给我广告费吗? 薛宝琴迅速联系其他家。 一家汉服网店:好好好我付你们广告费,但是你们能保证式样概念足够大周汉服吗? 薛宝琴:能。 一家汉服网店:ok 作者有话要说:薛宝琴:投资八千万后我穷了。 薛宝琴:所以我绑架了作者君,只有足够的收藏和评论才能把作者放出来。 某鹤:救……命……啊…… 第31章 薛宝琴(3) 同样的办法,她亲自去了做假发髻的店里, 手把手教他们如何编发髻。 接着, 她拉着剧组里的造型师,紧急培训大周朝寻常女子和妇女的妆容。 薛宝琴:“古代没有现代这么浓的妆,要化的淡一点, 清水出芙蓉的感觉, 明白?” 造型师:“明白!” 薛宝琴, 本职演员, 兼任投资商,服装设计,妆容设计…… 贾小七笑眯眯的拉住了忙成陀螺状的宝琴,笑道:“剧本你也看着改改呗?” “把那神奇的五角恋删掉就是了!你自己改吧。” “按薛姐的说法删掉了五角恋,那剧情矛盾在哪?观众觉得太无聊了怎么办?”贾小七追问。 “贾家的衰落不是戏剧化的结果,而是必然,”薛宝琴严肃道,“皇权对臣民百姓不断加强的压榨, 贾家子孙的荒唐不肖使宁荣二府无法圆融应对这种压榨, 这是铁杵不断被消磨最后只剩一根针的过程,每一星火花都压抑了矛盾。” 贾小七听呆了。 薛宝琴心想, 自己书架上满满一排的毛选马原精装版不是白买的。见贾小七听愣了,她笑道:“惜春大师写的《贾府大观》我看了,里头有不少大观园内的闺阁趣事,你结合着大周朝记载贾家的笔记小说,去粗取精, 融合下,府内外的反差什么的就都出来了。” 贾小七觉得,她好像给自己招来了沉重的任务。 薛宝琴笑道:“我不是专业编剧,在剧本这方面只会挑刺,”她欣慰地拍了拍贾编剧的肩膀,道,“加油,到时候给你加鸡腿。” 贾小七摇摇欲坠的领命。 她带着整个编剧组开始翻资料赶稿。众人恍惚中,回忆起了快开学时补作业的痛苦。 他们原先借口贾学家的“考据”,偷懒写狗血五角恋凑剧情,这个帐,现世就报回来了。 …… 编辑组的稿子满天飞,摄影棚内的搭景遭全拆,汉服店的机器轰隆隆响着,做假发髻的人编发髻编到手酸,造型师们努力学着周朝妆容。 这般过了一个月,再放个春节假,假期结束后,整个剧组依然在筹备未开拍状态。 幸亏把那个流量明星请走,凭空多了几千万流动资金,不然还真的筹备不下去。 可贾学家早就恼了剧组乱糟糟的改变,憋着气忍了一个月,在最后一天结束后的第一秒怒道:“既然你们请了更有主意的大师,为什么又请我来,浪费我的时间?” 说罢,愤然而去,并在当晚洋洋洒洒写就一篇长微博抨击。 剧组全都忙成了陀螺,没空请营销号反击,薛宝琴就从废物堆里扒拉出戏曲式假发髻,和新的发髻各拍一张照片,发了一条微博。 薛琴V[皇冠] 2月26日 13:26 来自iPhone 7 Plus 不是拍纪录片,是拍电视剧,正经点! [图片.jpg][图片.jpg] 发完微博,薛琴见着场务把听风瓶式样的瓶子放在桌子上,忙把手机放到一旁,诶诶两声道:“这种瓶子最好放在廊边的架子上。” 说完,她看着屋内的摆设,扶额心想:“是拍电视剧,不是拍纪录片,要淡定,淡定。” 她深吸一口气,回了休息室,硬着头皮开始画贾府各个院里大概的构造图。 她压根没空看,微博里看见她更新微博后的吃瓜路人一排的“哈哈哈”。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在大观园里的日子,结果她错了。只要开始回想,那些记忆就争先恐后的蹦出来,跳着踢踏舞在她眼前晃。 她离开大观园后,生活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嫁对了人,丰衣足食,很好。”但她永远忘不了昔日姐妹聚办诗社的欢欣,和日后天涯飘零的落差。 既然她来到了未来,能拍大观园里的故事,那她希望,自己脑海里正在跳踢踏舞找存在感的记忆能让更多的人看到,不让她们在世时不幸沟渠,百年后还深陷狗血五角恋的低俗谈论中。 编剧贾小七:……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冷风吹来。 啊,这冷风,像是寒假最后一天,赶作业时身旁吹过的春风,倒春寒的春风。 她打了个寒战,默默调高空调温度。 …… 若是那种三月剧,贾小七一定是带着编剧组边写剧本边让他们拍了。 可这个剧,在薛宝琴的强势带领下,有着“要么大爆大火要么扑到姥姥家”的架势,这种情况,就不好边写边拍了。 宝琴又经常给一些以前居住时的生活小趣事,还有一些剧本方向,让她脑洞大开,才思泉涌,有日日日万的架势。 还能怎么办?继续肝呗。 终于,贾小七把稿子的电子稿发给了宝琴。 宝琴熬夜翻完了,觉得满意,又看了下现场布景,这才和闲了一个月多的总导演道:“可以拍了。” 总导演原本心有怨气,翻了剧本,和累的脚不沾地的制片人和场务见面后,忽然庆幸。 也有了些期待。 《贾宝玉前传》,开拍! …… “第一场,第一次——” 清晨时分,天色朦胧。贾宝玉在昏暗中从床上惊醒。袭人忙叠声道:“夫子已经请回家了,近日是不用学习的。”说了两三回才安抚住他。 他慢悠悠的起身,拿热热的水烫了毛巾,往脸上一敷,顿觉全身的肌肤都舒展了。 贾宝玉有四个贴身大丫鬟,数个二等丫鬟,十数个三等丫鬟,另外粗使丫鬟、婆子和前院伺候的小厮更是数不胜数。他只伸了伸胳膊,抬了一下腿,自有仆人围着把他打扮整齐,往前头的荣禧堂送去。 出门时,天边霞光已经明媚,袭人道:“怕是要下雨,备好雨伞。”殷切嘱托一番,才送出去。 没走几步,贾宝玉就到了荣禧堂内。老祖宗恰和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说话,言语间涉及到“妃”、“贾氏”之类的话来。鸳鸯请贾宝玉在门边半开的窗下站着。 不过片刻,那太监就接过一张纸条,满面笑容的走了。走到门口时,凌厉的眼神瞥了贾宝玉一眼,仿佛含着什么杀气,让他瑟缩了一下。 老祖宗忙说:“宝玉,进来罢,并不是什么坏事。” 贾宝玉恭敬道:“是。”说罢慢慢进去,路过无数半新的精致家具,坐在贾母的膝下仰头等她说。细细看去,贾母半白的头发上,妆饰不累赘,却也有些晃花人眼。 贾母也没瞒他,笑道:“虽然明旨还没下,但你的元春姐姐,好事将近了。” 贾宝玉惊喜道:“可是得了恩典,放出宫了?” 贾母笑叹道:“那算是什么好事?你姐姐啊,要有大造化了!” 大造化?贾宝玉不喜反悲,诺诺问道:“那……姐姐还能出宫吗?” 贾母只当他年龄小不懂事,笑着点点他的头,说道:“自然是不出宫的,在宫里头吃香喝辣的如何不好?” 见贾宝玉若有所思中有些悲伤的神色,贾母也知道他有些呆性,忙拿其他的事移他的注意,道:“林姑娘明早就回来了,你多多准备罢。” 听到黛玉要回来,贾宝玉一下子眉开眼笑,忙应了声好。 这时,门口有丫鬟来传,道,“薛姑娘来了。” 贾母乐呵呵的让传进来,一头,丰润可亲的薛宝钗待丫鬟撩了帘子后,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说道:“宝玉比我疼老祖宗,来的怪早的!” 贾母对薛宝钗说笑了几句,而贾宝玉只笑道:“宝姐姐来的正好,林妹妹明个儿就能回来了,倒一起在老祖宗这等如何?” 薛宝钗端着无可挑剔的笑意,说道:“自然是可以的,顺带蹭老祖宗的一顿饭了。” ——“卡!” 第一段剧情内容不多,转场也只有三处:荣禧堂后的碧纱橱,走廊和荣禧堂内。言语又都是家常俗话,不需要如何爆发演技。 导演透着摄像头又看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了,就直接道:“过!大家歇一会儿吧。” 趁着歇的时候,贾小七凑过来问薛宝琴道:“我感觉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有点太平淡了。”她琢磨着道,“感觉应该要有点异样反应的。” 薛宝琴明白贾小七指什么,道:“贾元妃还没正式封妃,不能干涉小选,宝姐姐那时候还有希望入宫,对贾宝玉和林妹妹并不会有其他想法。” 贾小七反驳道:“可薛蟠那时候已经打死人,薛家又是商家,入选概率不大,薛宝钗做二手准备呢?” 宝琴道:“薛家再不济也是皇商,得过御赐的‘紫薇舍人’名号,薛蟠的事也还没曝光。贾宝玉是次等选项,宝姐姐还没必要费心筹谋。”她又道,“等元妃送了宝姐姐和宝玉一样的礼时,那时候她入宫的路才是断了。” 贾小七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吹毛求疵,薛姐说的有道理。更劝慰自己道,薛宝钗从来是步步谨慎,又世故的,万万不会听宝玉的一句话就乱了心神。 又闲聊了两句之后的剧情安排,薛宝琴疑道:“剧本已定,有事的时候再叫你也行,你为什么还来跟组?”她斜眼,“是不是接不到工作,太闲了?” 作者有话要说:拼命赶稿的贾小七:身为原创角色,我拥有了过多的存在感。 看着鬼屋荣国府,忧心忡忡的薛宝琴:希望贾学家的存在感少一点。 怒气冲冲撰写长微博的贾学家:你这是在胡闹!仗着有钱为所欲为! 贾宝玉:我居然成了大师??? 贾惜春:我居然能在薛宝琴篇拥有姓名…… 吃瓜群众:正经点,电视剧和小说都正经点233 某鹤(一脸正经的哀嚎):脑洞不正经,码字两行泪。 第32章 薛宝琴(4) 贾小七却坦然道:“并不是,”语气中佯带了点咬牙切齿, “只是想看看, 赶了一个月的剧本展示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会很好的,”薛宝琴坚定道,“成为经典。” 贾小七心想, 剧本写完只是第一步, 接着是拍摄, 再是剪辑, 说不定就会把成品剪的面目全非,逻辑全无,还不如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五角恋呢。 但她喜欢薛宝琴的坚定,带着曙光的希望。 “下一场,林黛玉荣禧堂见贾母!”副导演招呼众人。 …… 剧情如流水潺潺铺展开。 第二天,丧父的林黛玉带孝见贾母,哭了一场后和众人厮见。陪黛玉归京的是贾琏,得了贾母的几句劝慰, 和宝玉一句小大人似的“辛苦哥哥送林妹妹回来”。给黛玉安排衣饰住处的是凤姐, 她亦得了贾母的几句夸赞。 他们夫妇两得了赏后,往侧院回去, 给邢夫人请了安。 喝了两倍茶,聊了点闲话,贾赦大房的人就被叫走,齐齐去正院跪着听旨:贾元春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另圣意浩荡, 准建合仪制的院子,供嫔妃回家省亲。 接了旨后,回侧院的路上,邢夫人朝凤姐冷笑道:“我们接个旨还要走这段路。”凤姐凉凉一瞥自己怨念深重的婆婆,不发一言。 ……家长里短的事里有着积蓄将发的矛盾,而交代的人物颇多。 贾小七反正在跟组,又闲,就和宝琴抱怨着说:她在写剧本的时候头疼了很久,最后参考了惜春写的《贾府大观》,才能把众人的身份、关系,行事和矛盾都缕清楚了。 薛宝琴道:“没事,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贾小七心下有些讶异,薛姐这一副比贾学家还自信满满的架势,真的没问题吗…… 薛宝琴会在未来告诉她,完全没问题。 …… “第xx场,第一次——” 门窗皆闭的屋内,凤姐把利据和银票拢做两堆,拨着算盘一一算好,拈着小毫写好账本,吹干等了一会儿后,再锁到床底的一个箱子里。 一切妥当后,凤姐推开门朝外走去,平儿陪在她身后,笑道:“刚才李大奶奶来寻奶奶呢,说是要给诗社寻个买主。” 凤姐道:“这也是在理,她们要么是孀居,要么是没出阁的女子,出不得那么多前,”她得意的笑着指指自己,“只有我才能当这冤大头。” 她走出院门,大观园里花团锦簇,粗使丫鬟俱含副小姐模样,恍惚一副盛世富贵景象。 镜头转向怡红院,史湘云忧心忡忡的和贾宝玉说着剖心话:“……还是应该读一些圣贤书,给自己寻个好出路。” 贾宝玉怒道:“你竟也粗鄙了,和我说这些俗话!” 史湘云哪受过爱哥哥如此直接的训斥?尴尬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一口气噎着。贾宝玉在怒头上,还待再说。偏屋内服侍的袭人也不会劝慰人,竟就眼睁睁看着贾宝玉发病说些痴话来—— “卡!——”导演喊停,又道,“从贾宝玉那开始情绪都有些浅了,袭人没接住戏,商量一下歇一下,再拍。” 在棚里的演员们神色凝重,互相商量了两句,打起精神和导演表示可以重拍。 “第xx场,第二次——” 贾宝玉罕然变色,又是伤心又是恼道:“你竟也粗鄙了,和我说这些俗话!” 史湘云脸色涨红,尴尬的抿住嘴。屋内只有袭人陪侍,偏不会劝慰人,左看看右看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引的贾宝玉要发呆症说些痴话来—— “卡!——”导演从摄像机后探出头道,“湘云的神色不太对,袭人动作不对,重来!” 两次没过,棚内的演员压力已经有些大了,精神连着肌肉都绷紧了。 导演没有训斥,眼睛只看着薛宝琴。 薛宝琴笑笑,就从软椅上起身,如韧竹一样俏生生的站在棚前。 宝琴先朝饰演史湘云的人问道:“史湘云,你和宝玉说那些话是为了什么?” 她思考了一下,道:“……自然是期待他变好的。” “如果你的一片真心,被人无视甚至贬低,应该是什么感觉呢?”她笑着摇头,分析着,“并且,湘云和贾宝玉也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关系很好,可贾宝玉说翻脸就翻脸。” 史湘云思索着,慢慢点了点头。 宝琴又和演袭人的人说道:“史湘云和贾宝玉吵架,事情定会闹到老祖宗那,之后主子闹闹就和好了,但袭人这些丫鬟就倒霉了。但袭人的确说不出所以然来,要更焦急点,并且——”她顿了一下,道,“袭人是世俗人,心里是认为湘云的话靠谱的,这点也要注意。” 袭人眼睛一亮,道了句:“好!” 宝琴最后看向贾宝玉,说道:“你和湘云差不多,青梅竹马,结果发现她完全不懂你,甚至说你最厌恶的话,像是被背叛一样的感觉。” 没等贾宝玉回应,导演就和她笑道:“太好了,有你在,我都不用讲戏的。” 薛宝琴翻了个白眼,笑道:“再给我开工资吧,讲解费。” 导演哈哈笑道:“回头请你吃顿好的,就是讲解费了。” “你欠我几顿了?”宝琴玩笑道。 因为她之前和戏里的原尊真实的相处过好一阵子,倒也能把剧本里的戏掰碎了,让大家都能明白。于是,每逢卡戏,导演就习惯拉宝琴帮忙。宝琴自然也是当仁不让。 笑着闲谈两句,导演又多欠了宝琴一顿饭。气氛轻松了些,才继续拍戏。 “第xx场,第二次!——” 贾宝玉罕然变色,看着史湘云的眼神中有着无人懂他的伤心和愤怒,恨道:“你竟也粗鄙了,和我说这些俗话!” 史湘云脸色渐渐涨红,尴尬,不解,还有一些对贾宝玉训自己的委屈,让她的眼里渐渐蓄了泪。 屋里只有袭人服侍着,偏她是个不会劝慰人的,焦急却没办法,扭着手担忧未来的风暴,祈求般的看着贾宝玉。 气氛凝滞。 偏门口突然来了个婆子,茫然无知的紧张道:“茗烟那小子来说,薛大哥出事了,还请宝二爷现在就出去罢!” 里头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袭人忙不怠找披风给宝玉,宝玉自己随意绑了胸前的绳子,狠狠一甩手,就匆匆出去了。 “过!——” …… 《贾宝玉前传》,在日常欢乐的情节中把众人的关系掰解清楚后,剧情渐渐往暗潮汹涌的趋势去。 贾宝玉与林黛玉惺惺相惜,互剖心事。府内的女子妇人面上依旧是带笑,可慢慢都开始怀揣了心事。而府外,贾家人和仆人愈发嚣张,欺男霸女,勾结官府,无所不做。 而皇宫内,元春步步艰难,在众多势力中小心翼翼的周旋,怀上了胎…… 这时候是荣国府除去新建府时最风光的时候,大观园迎来了不少娇客。贾赦也豪气的花八百两买了小妾。可凤姐和王夫人在暗地里算账,全是亏空。 贾家是一艘漏了底的豪船,即将沉没。 于是,继薛宝钗和史湘云之后,连黛玉也和宝玉说了两嘴:“瞧着府内的经济,面上风光,暗地里已经入不敷出。” 宝玉只笑道:“总不会短了我们的。”全然没留意到黛玉哀伤的神色。 在这种满含张力的剧本下,配合着打造精致的服化道设,兼有宝琴不时的解释分析,众人入了戏,拍摄进度一日千里。 和贾家的富贵生活一样转瞬即逝,剧情哗啦啦就到了没落。 先是迎春被卖,接着林黛玉病逝,凄凉草草埋葬了。这事和着宁荣二府豪奴种种欺压百姓的行径,闹到了御前,皇上原有宽宥之心,偏御史又访出贾琏孝期内停妻再娶等宁荣二府的不肖行径来。圣上大怒,抄府灭家,斩首流放,府财归公。 贾家一倒,大观园里的女子全成落花入沟渠,各个结局凄凉,悲怆无比。 贾迎春归宁时,手背上还有淤青。她只苦笑道:“为人妇不可妒忌,敬夫不咎,以后总会好的。”后来她被孙绍祖打死了。 贾探春被王妃看上,代替公主去和亲。大周朝近一甲,送十数个公主去和亲,能活过三年的三个都不到。——她还是个假公主。 巧姐被卖。妙玉被劫。湘云被叔嫂做主嫁了个将死之人,成了寡妇。 贾宝玉想救,他联系了以前的狐朋狗友,结果他们不仅无动于衷,更想把他当伶子对待。 在凄风冷雨中,贾宝玉仓皇逃回府中,偶然听到邢夫人和薛姨妈商议贾薛联姻之事,只觉晴天霹雳,逃出了府。 他去林黛玉的薄坟前哭了一场,就随着贾惜春的脚步出家去了。 …… 最后一场戏。 天色昏黄,瓦片反射出圣洁的灿黄色。寒风裹走一片黄叶。 一座小佛寺的寺内,贾惜春姿态优雅的泡了一壶热热的茶,给狼狈来投的贾宝玉倒了一杯。 “我和我爹出家的理由差不多,”贾惜春闲言道,“并不是真心信奉那些神佛,只是躲避世间的肮脏事,让自己的狂想有存放的地方。” 贾宝玉捧着茶盏,看着里头黑漆漆的劣质茶叶梗子,出神。 “我要出家。”他只道。 贾惜春轻笑一声,道:“贾家已经倒了,你又逃了出来,以后决然没有锦衣玉食了,你做好准备。” 贾宝玉怔怔点头。 就有老到眼袋垂到比眼睛大的僧人蹒跚走出,拿着光亮的剃头刀,熟练的一下一下剃去他的满头乌发。 僧人缓缓道:“过往富贵已经鸿飞冥冥,荒唐半生,都是一场空。剃了烦恼丝,以后你就叫鸿空吧。” “好。” 钟声渺渺传来,像是招引众多冤魂,予人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某鹤:对拍戏一无所知,尽力了…… 薛宝琴:我怎么感觉这个戏会扑呢。 贾小七:我辛辛苦苦肝了一个月的剧本啊…… 十四号:不,有我在,这戏不会扑的! 第33章 薛宝琴(5) 后来,鸿空大师如何修正血盆经等谬经, 普度佛法, 在世间各地游历。 后来的后来,他的语录著作,因起义战乱散失大半, 由惜春寻访整理, 重新成册, 终于让他的痴心妄想重见天日。 于薛宝琴看来, 鸿空大师自然是敢为天下先,惜春的努力奔走亦是值得称颂。同时,这也带来了因果——或许是因为贾宝玉对女性独有的怜悯,才让惜春尽心尽力,在战火中去收集他散失在周朝各地的记载。 也才让当今的人,筹集资金,招募演员,推广宣传, 来拍这个《贾宝玉前传》。 并让她穿越过来, 为这部电视剧添砖加瓦,纪念自己的一众姐妹—— “过!” “恭喜杀青!晚上我们大酒楼吃饭去!!!” “导演请客!” 杀青前最后一幕戏的冷清寂寥气氛霎时一扫而空, 大家热热闹闹的起哄,直把佛寺外的枯藤老树昏鸦变幻成惊起一滩鸥鹭。 导演捱不住,忙说:“已经定了酒席,今晚就出发!” “耶——”大家欢呼。 或是古装或是休闲装的姐姐妹妹兴高采烈,薛宝琴看着似曾相识的脸, 微微一笑。 这时候,制片人凑过来,朝她腆着脸笑道:“你看一下微博呗?剧组公关组紧急征召。” “剧组居然还有公关组?”薛宝琴讶异。 “虽然只有两个管微博的人,”制作人一脸认真,“但的确有这个组。” 薛宝琴一挑眉,心想我信了你的邪:“干嘛?” 制片人叹息道:“□□连着发了好几个月的微博了,一直在喷这部电视剧,你瞧着回一段呗?” □□沽名钓誉,但毕竟是个大师,反智的气/功大师都能有一堆拥簇呢,□□好歹是个文人,说出口的话,还是有许多信众的。 薛宝琴:“行。” 投资投出一场债,她仿佛是砸了八千万养了个娃,还得记得去参加娃的家长会,啧。 …… 李凡V 8月3日 12:50 来自微博 HTML5 版 前几天和廖老师聊了下《贾宝玉前传》这个电视剧,更觉得这剧违背历史,不仅不能上星,更是连当网剧的资格都没有!应该让电视局封杀!原因如下: 一、这电视剧主要参考的不是《周史》等正史,而是《贾府大观》,周朝时期的女子能如何有眼界?惜春只写出勋贵让人眼花缭乱的花团锦簇,着笔全在她的闺阁亲戚朋友上,而鸿空大师,在里头被丑化成一个贪花的纨绔。这如何能用来给鸿空大师做前传? 二、列位百度一下也能发现,《贾宝玉前传》里有许多女性角色,和贾宝玉平辈,在历史上都有野史留世。因为保密协议,不能明白说出剧本内容,但光从这演员列表,就已经能想象出其中违背历史的部分了! 三、我曾经被《贾宝玉前传》剧组邀请去指导,秉承自己的专业知识,对该电视剧里的服饰、妆容和背景布置,乃至于剧本都给出了建议。但因为薛总一人的任性耍大牌,我的所有建议全被否决。大家到时候会见到一个劣质古偶剧! 四、…… 五、…… 李凡设置了关注七天后可评论。 往下一刷,热评第一:这电视剧原本就因为涉嫌侮辱历史人物不能拍,因为薛总的关系才能拍。现在我们应该集合众人之力去举报![举报网址.com] 热评第二:国家都不管管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古偶剧吗?劣币驱逐良币!!! 热评第三:薛总果然牛逼,粉转黑了。 热评第四:一般带《前传》两个字的电视剧都不咋地。《娘道》第二预定了,后悔过审系列。 热评第五:这个剧组热热闹闹的海选过林黛玉吧?大家为什么要对砸钱捧新人的古偶剧报期待?心疼李老师在这种剧组浪费一个月的时间。 热评第六:…… 薛宝琴看完,面无表情的朝宣传组管微博的人说:“给我个笔记本电脑。” 管微博的是个小年轻,看她的脸,魂就唬飞了一半,听完她的要求,剩下一半的魂也飞了,满脸惊恐道:“知道薛总有钱,但你也不要摔笔记本泄气啊!” “你想哪里去了……”薛宝琴无语道,“电脑码字快。” 小年轻战战兢兢的把笔记本端给薛宝琴。 宝琴随意坐在石磨上,把笔记本放膝盖上打开,遥遥看了眼远方即将落完的太阳,使唤小年轻道:“趁着他们还要穿戏服拍集体照,太阳也没落,你拉几个人去拍写真,照片越漂亮越好。” 小年轻知机,立时醒神道:“然后发微博,说恭喜剧组杀青!”又道,“拍的好看,那□□说的,我们剧组服道化有问题的点就不攻自破了!” 薛宝琴挥挥手:“去吧。” 小年轻匆匆忙忙的去了。 尽管小年轻怕她拿笔记本电脑是为了摔本听响儿,却还是给了带网卡的、开机二十秒的轻薄型笔记本。聊了两句话,笔记本就开全了。 她打开李凡□□的微博界面,阅读全文,多看了几遍后,在心里默默打着腹稿。 “接剧组去城里的车堵高速了,薛姐,我们不急哈。”制片人凑过来说。 “好。”薛宝琴满脸写着“没事勿扰”。 制片人忙溜到远处悄悄看。 没过一会儿,薛宝琴就噼里啪啦的开始敲字了。 …… 薛琴V[皇冠] 8月3日 17:49 来自微博 weibo.com 杀青撒花~这部剧来来回回折腾了也快一年了,终于拍完了。刷了下微博后差点没吓坏。 “封杀”这种话,希望李老师慎言,当今法制社会,不能以主观判断辄定一部电视剧的生死。至于其他服道化和剧情等问题,大家可以看了电视剧后再判断。电视剧上架时间还没定,定的时候会参与宣传的。 热评第一:薛总硬气!!! 热评第二: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等电视剧出来了再评价! 热评第三:已经网购了薛总同款剧服,感觉蛮古风的,站薛总! 热评第四:前排询问,电视剧什么时候上架? 热评第五:个人意见,李先生太吹毛求疵,把电视剧像纪录片一样要求了。李先生能正经点吗! …… 薛琴V[皇冠] 8月3日 18:32 来自微博 weibo.com 虽然我只是个演员,但也隔空和□□聊一下《贾府大观》吧。 《贾府大观》,于个人看来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于情,文里描写了贾府大观园里众姑娘之间真挚的情感,还有因为自身身份等原因渐渐滋生的隔阂和更真切的友谊,在人性上,足够让现在的人仍然有共鸣。这也是贾宝玉念念不忘,出家后仍然时时纪念的原因,也是剧组开启拍摄《贾宝玉前传》的原因。 鸿空大师不是凭空出现的,如果他自幼神童,全无瑕疵,如何不去当状元?许多人宁愿历史人物全是神,但《贾府大观》打碎了这历史膈膜,让人复归本真,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不只是大师,也不只是爱胭脂的纨绔。 于理,文里详细的描写周朝勋贵生活的面貌,远非干巴巴的《周史》等正史更通俗易懂,让群众喜闻乐见。更是揭露了周朝权利斗争的一角。惜春是女子,她有眼睛,看出了贾府的光鲜亮丽,也看出了背地里的千疮百孔,《贾府大观》里,不少豪奴刁主的描写,都在平实的描写中。 编剧小七在写剧本的时候,困于正史中寥寥数句的形容,多参考《贾府大观》,这才促进剧本最终成型。 某以为《贾府大观》这本书是很好的。 热评第一:《贾府大观》观后感!还在努力肝作业的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有福啦!! 热评第一的热评第一:标准的总分总议论文! 热评第二:明明只是拍电视剧,为什么要这么正经[发呆.jpg] 热评第三:薛总:你说电视剧不好可以,说《贾府大观》不好不行! 热评第四:emmm……贾府大观不就是个小说吗? 热评第五:只有我羡慕薛姐发微博的速度吗?明显是拍戏闲暇现码的。 热评第五的热评第一:+1,并且我努力去挑刺,并没有错别字和病句。 热评第六:(认真思考)所以贾宝玉会面临几角恋?三角恋肯定有吧!薛宝钗可是薛总演,戏份就不会少。 热评第七:…… 薛宝琴回复了热评第六:薛宝钗不喜欢贾宝玉,她只是从利益考量,需要去当宝二奶奶。 敲着键盘,她的心里忽然蔓延起轻淡如烟的悲哀,最终随一声幽幽叹息散去。 宝姐姐的愿望,又会是什么? …… 薛宝琴关了电脑,和众人一起闹腾,拍了杀青的纪念照片。 作者有话要说:《贾府大观》差不多是那个世界的红楼梦吧。贾惜春角度的。 ————小剧场 惜春:我仿佛承担了我不该承受的苏量…… 宝琴(幽幽叹气):谁不是呢? 惜春:不过……好像还不错? 宝琴:是挺不错的,好玩多了! 第34章 薛宝琴(6) 热热闹闹到了晚上快八点,高铁的堵车终于疏通, 接剧组的大巴车到了。 众人或上大巴车, 或开自己的小车,齐齐往城里去,商议着点几瓶茅台白酒, 几盘燕窝鲍鱼, 让导演狠狠的出回血。 薛宝琴也把微博上自己和李大师的隔空喊话抛到脑后, 面含笑意的看着他们闹腾。 尽兴而归。 杀青宴后, 她在日程表上写上“杀青”二字,再把宣传的档期挨个填上去,看着剩下大片空白的时间,愣怔一下。 结束了,反而有些不习惯。 出去玩吧!暑假是去北极看极光的好时候。 薛宝琴打开银行APP查看余额。 三秒钟后,看着缩水到只剩八位数的余额,她默默退出APP。 两辈子,头一次感受到贫穷的滋味。宝琴在心里感慨着。 第二天, 宝琴接了特别主演, 再接了广告,又一次忙成陀螺转。 …… 微博因为薛宝琴连着两条的微博, 掀起腥风血雨。 不同于对翟“博士”一边倒的批斗,众人对薛宝琴和李凡大师的对战颇抱着吃瓜的心态。 李凡果然也不辜负众吃瓜群众的期待,连发数条微博批评剧组在薛总的带领下对一个他不恭敬,对一个教授的建议弃之不顾的行为。 学术圈也有几个大佬转发,纷纷怒斥薛琴不尊重历史不尊重知识不尊重知识人的行为。 一时间, 路人也哗然,心想薛琴虽然豪气,可的确未免太霸道了。 又有陈妮的粉丝和水军混进来,搅浑这池水,把陈妮也连带着洗成不堪薛总霸道无奈退组的存在。 ……可妮粉的出现反而让许多路人无脑站薛琴。 就有人讨论道:“话说,一个古装电视剧基本来说都要投资几亿元的吧,xq只投资了八千万,就成了剧组里的龙头老大了?感觉这个剧组好穷啊……” “是啊,李凡跳了半天了,剧组居然连个正经的公关都没有,还要琴姐冲锋陷阵。” “我还记得,一家汉服网店在微博吐槽,一个剧组穷到找他们要广告费……看样子就是这家剧组了。” “虽然好惨但还是想笑,这个剧组是真穷。” “话说,烂泥退组后,应该能空出几千万的资金吧?后来补上的史湘云好像是海选林妹妹时候捎带选上的,估计没多少工资。” “既然穷的话,质量就不能保证了吧?” “怎么不能?那什么什么传,那什么什么花,都是投资几亿,结果一大半用来付小生小花的片酬了。真正用在服道化的有多少钱?” “剧组:我穷,我恩格尔系数高!钱都用在硬件上辽!” “呵呵,八千万,能出什么好片?” “楼上属性烂泥粉,大家注意!” “&……%%#(未通过管理员审核,已屏蔽)。” 那头就这样子讨论(乱战)开了,不知不觉让#这个剧组很穷#这个tag上了热搜第五十名。 又有人扒出来薛琴以前的直播视频,她言语清晰,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历史典故,一些周朝的风土人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薛琴兼职直播过,那时候她就画风清奇。别人直播唱歌跳舞,她直播讲历史。” “别说,以前我也看过她的直播,托她的福,历史和语文终于及格QAQ” “我有一个脑洞,薛姐出身书香世家,家里人希望她读博研究历史文学,但她对演戏感兴趣,离家出走当家族里鄙夷的‘戏子’。” “给大佬递笔!!” “是噢,都扒不出薛总的家庭情况,还真有可能!” “我个人觉得,薛琴控场后的妆容比李凡指导时的好看,个人见解。” “电视剧干嘛非得化周朝妆?美就完事了!” “但是,这些也都不是薛总对李凡老师不尊重的理由啊……” “……” 在热烈的讨论中,《贾宝玉前传》未播先火出圈,省了不少宣传费。 因为薛琴拍了不少上央视的正剧,也没触红线的黑点,审核的人见了她的脸,再看了下剧,觉得好,就按照审核标准通过了上星申请,且定了时间。 接黄金档,每周五周六晚十点起各播两集,一周共播四集。 剧组的人兴高采烈,制片人更是在微信群发了十几个大红包。 薛宝琴的投资分红也先到了一部分,看着自己重新有九位数的余额,美滋滋的思考去哪里玩……现在去北极已经有点迟了,不过去贝加尔湖钓鱼还是可以的。 她开始查旅游攻略,查完后困了,安然睡觉去。 在深夜,微博,悄悄的,有舆论在发酵。 …… 尽管已经临近开学,但阿雪一时还是改不掉熬夜刷微博的习惯。 这一日深夜她照例窝在被窝里刷微博,突然看到一个大V转发了一条微博: 扩,娱乐圈乱象//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号:娱乐圈逐利,里头已经是一团污泥,我只能说些我能说的。//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号:这微博明天就可能会被删掉,珍惜半夜的讨论自由吧。//一直说真话的大V:转扩。 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号: 你们以为“薛总”哪来那么多钱?她睡来了背景,八千万只是jz给她玩的钱,她现在所谓超然的演员地位也是jz捧出来的。jz的身份不敢说,给个暗示吧:有限古令,《贾宝玉前传》这古装剧原则上是不能上星的,但她就是厉害,其他电视剧还在排队甚至找关系筹拍,但她就能说上就上。 再看评论,几万赞,几万评论,十几万转。 阿雪:这么多人和我一起半夜熬夜的??? 娱乐圈黑料真真假假多的很,阿雪习惯等反转,点了关注后撇开看别的消息,一会儿困了,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白天一看,她以前关注的一个大V又转发了,这回转发的是瑟瑟发抖小号发的截图。 大V言辞激烈:薛总牛逼,操控微博后台删博,但我们都截图了,难道薛总还能把我们手机里的截图都删了? 阿雪心下一惊,点开瑟瑟发抖小号页面一看,原来的那条微博已经变成了“已删除”。 再打开热搜一看,热搜第三赫然变成#上星潜规则##薛总牛逼#。 吃瓜路人纷纷被原微博被删的状况激怒了。又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剧组人员发微博表示薛琴平日耍大牌之类的话,俱有千转。 这下“薛总”成了彻头彻尾的黑称了。 这时候,她的室友给她发了消息,道:“我去!你看见微博了没?薛总背景牛逼,逼走流量,逼走教授,让整个剧组都在自己的控制下,还让自己是女主的剧分分钟上星!” 阿雪:“你查下百度百科里的介绍,简介标了女主是林黛玉。” 室友:“哈哈,之前不有个电视剧是男二传吗?” 阿雪:“反正薛姐说了,等电视剧出来了再看吧,现在说这么多有意义吗?” 室友:“到时候肯定空瓶。” 阿雪:“再看吧。” 室友:“你变了,你从理中客变成薛总的粉了!” 阿雪:“???” 阿雪:“等电视剧出来再评价,这句话有错吗?” 室友:“这和电视剧出不出来没关系啊,薛总牛逼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阿雪:“她牛逼她有本事,我只看她电视剧,有问题吗?” 室友:“问题大了!” 这一天,无数路人为着这个似是而非的八卦新料站队吵架艹热度。王总和陈妮看着五六个显示是“爆”的热搜,相对一笑。 当天晚上,截图微博被删。 又是一轮群情激奋。 …… 《贾宝玉前传》第一集 ,开始播放。 喷是有理由的,节奏拖沓,颜值不够,演员有黑料……林林总总,想黑总有黑点。 夸也是有理由的,颜值高,服道化好,背景好,台词清晰,剧情发展节奏舒服……想夸也总是有夸点的。 就有营销号发文嘲笑这部剧,又有营销号发文褒扬这部剧。 但是,舆论有时候好玩的很,夸的全被贬为水军,骂的全被夸是“说真话”,惹来一大堆点赞。 稻瓣评分,5分和1分成了两条杆,像是火车铁轨,遥遥相望。 黑红,不外乎如是。 在一众讨论中,几条微博静静的躺在一些账号的时间线上。 “只有我觉得,那些服道化很像是周朝穿越过来的吗?” “不像穿越来的,像是复刻抛光博物馆里的藏品。” “李凡说,他被赶出去的时候服道化都是薛琴管的。” 那些真正投入研究周朝的教授和博士,在没有认证加V的微博号底下悄声议论着。 忽然,他们的时间线炸了! 只因为一条微博。 刘峰V 9月6日 20:32 来自微博 weibo.com @薛琴你有空给剧组改良服道化,那顺带来华大当个兼职教授吧。 一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义愤填膺的琴粉:臭泥,你这是在越级碰瓷! 要跪了的妮粉:薛总,你这是在降维打击…… 第35章 薛宝琴(完) 刘峰,第一学府华大校长, 周朝历史研究领头人, 其他的头衔于他来说都是虚添。 底下自然有自来水黑子呵呵嘲笑:薛总后台真的大,都能拉来教授站队。啧啧啧,现在高校行政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但很快就被学术圈里的围观群众喷了。 “薛琴是谁我不认识, 但如果她有这家庭背景, 等你上大学的时候, 她说不定就是你的老师。” “不, 她能悠哉悠哉的得到资金去不正经的拍纪录片。” “纪录片和电视剧的这个梗就过不去了是不是!” 学术圈忙的要爆炸,只有过年和暑假能放个几天假(有的更是一年七休,一休一天),热闹说笑一会儿。 面对这条微博,薛琴回复的很快:“行,能来开个讲座。” 一堆博士硕士在底下喊“666”,华大学子也纷纷表达期待。 登时,薛琴的黑点又有了微妙的变化来。 薛琴的黑点实打实闹大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对李凡没礼貌, 一个是有后台控评论。学术圈大佬对她的特殊待遇,和她坦然的应承, 一下子让两个黑点都朦胧了起来。 有实力,需要后台吗?不,自己就能是后台。 便又引发一轮粉黑路人在各自立场上的吵架。 宝琴看了下微博,心下安定,很快抛到脑后, 打开微信。 刘峰:真的不考虑来考研究生吗?我带你,一年学硕,两年博后! 宝琴:不啦,演戏还挺好玩的,行程也自由。谢谢w 刘峰:顺带考一个也不碍事,最近今天这闹的也不像话,有学历说话也有底气。 宝琴:实不相瞒…… 刘峰:? 宝琴:考研的话英语过不了,真的太难了!!! 刘峰:…… 就算是华大校长也不能改变考研的试卷,更不能直接改分数。这个话题终于有一个正当理由终结了。 …… 真金不怕火炼。 《贾宝玉前传》播完了四集后,虽然还是有闭眼黑的路人和水军锲而不舍的黑,但一路走高的播放量和稻瓣上一下子缩水的一分评长度证明了它的质量。 更何况,真正的路人是那些不上微博的人,他们默默的看,在现实中聊两句“又有周朝贾家的电视剧了”、“剧情还不错”之类的。 惹的微博中的“路人”纷纷惊叹,这电视剧破次元了! “我妈妈特别喜欢薛宝钗,还拿她当隔壁家的孩子训我……” “我姨姨也是!看见我买的汉服,问我我是不是cosplay林妹妹!” #惊!破次元壁了##和家里长辈是对家怎么破# 这个电视剧又多了新的话题。 水军黑子锲而不舍的刷薛琴有后台、电视剧剧情太平淡等黑点。路人粉丝开始兴致勃勃讨论剧情后续发展,有几角恋,服道化舔舔舔,甚至下场产粮;专业人士也兴致勃勃的截图科普周朝的习俗礼节…… 以至于,已经有人开始烦那些黑子,道:“电视剧好看就行,他们又都不是流量明星,管有没有后台呢?这年头谁没个后台?” ……自然又是一轮新的吵架大战,三观相异的人互相纠缠,期待能说服对方。 于是,就算有别的新闻、新的热搜,这电视剧就和暑期爆剧一样,热搜上上下下,总在前五十。 讨论度高了,点击的更多,广告费的分成大把大把的进了剧组的口袋。 谢天谢地,剧组终于有钱,投入宣传——买水军了。 剧组憋了很久了! …… 电视剧数据君V[皇冠] 9月15日 12:02 来自微博 weibo.com 现在《贾宝玉前传》已经播了八集。本数据君闲着分析了一下演员的番位。 贾宝玉身为男主角,入镜时长占全部时间的73%;林妹妹入镜时长占60%,宝姐姐入镜时长占40%。由于袭人是宝玉的贴身丫鬟,贾母经常在群戏中有镜头,因此袭人的入镜时长有37%,贾母更是比宝姐姐的多一些,占了54%。 结合剧情和镜头数,宝姐姐的确是女二戏份呢[卖萌.jpg][卖萌.jpg][卖萌.jpg] [分析规则.jpg][统计图表.jpg][二维码扫描得完整分析资料.jpg] 下附的分析截图和分析规则显示,连每一集主要角色出现的时间,都按秒记录了下来。 那些疯狂跳薛琴投资给自己加戏的路人黑:脸疼。 大家都知道,电视剧注水严重,就是为了给男女N号加戏,以求在观众面前有曝光有未来。但薛总的番位其实已经过了追求曝光的程度,现在再看镜头数,更知道她并没一时意气给自己加戏。 这种情况,就算控制了剧组,也没给别人造成什么实际损失,又有什么好黑的? 水军倒是无所谓脸疼不疼的,只继续跳,说数据有问题,说分析方法有问题,说只有前八集不能代表什么。 剩下的路人黑和水军的声音渐渐被淹没,只能在抱团的内部听到声音。 但他们闭目塞听,听不得外边的声音,被舆论虐成了铁黑。 但,突然有一天,这个圈子大幅度缩水,圈内不少“人”的声音消失了—— 谣言粉碎处V 9月30日 12:02 来自微博 weibo.com 【[话筒]惊天诽谤案告破,优米营销等公司高管被捕!】近日,微博上有传播“X某与广电高层有不正当关系”、“X某疑有微博后台”的谣言,影响极其恶劣,已经对X某造成严重不良影响。朝阳区警方成立专案组,紧急控制“瑟瑟发抖的小号”等传谣微博账号号主。号主已承认接受优米营销指使,目前案件正在做进一步的调查。 水军都消失了,几个黑子蹦跶不起来,评论也难得没被锁,底下全是一片哈哈哈和赞反转。 “来总那么怂,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肯定是先删,那个小号造谣说微博是薛姐删的,其实也真的是百口莫辩。” “你们有没有发现,优米被一锅端了之后,都没人控瓶了?果然之前都是水军吧……” “薛姐:我哪有后台?我没有后台!来总:编排广电!这是我上司啊!!害怕,这造谣微博我先删了。黑子:能删微博,薛姐后台真大!薛姐(百口莫辩):不,我不是,我没有!” “只有我的关注点在朝阳区吗23333” “这个公司……没记错的话,是长期和臭泥合作的吧?” “哇靠!楼上赶紧给警方提供方向线索!” “朝阳区反造谣专案组提醒您,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造谣一张嘴,铁窗两行泪。” “楼上都是蒂花之秀,佩服佩服。” 剧组请的水军和营销号也纷纷转发造梗写软文,粉丝一通哈哈哈心疼转发,一来二去,微博热搜大爆,知乎大V齐齐下场点评陈妮做过的骚操作。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宝琴要准备去开讲座了。 ——画风突变。 …… 讲座很正式,论周朝前中期风俗礼仪变化,在华大综合楼的会议室开。 远没到开讲座的时间,刘峰教授却已经坐在了第一排,和李凡大师是隔壁。 李凡大师见了刘教授,心虚的打了个招呼:“……教授好。” 刘峰朝晚辈和煦的笑笑,点头道:“记得做笔记。” 一下子回到以前听课的感觉是什么回事!明明听的是薛琴的讲座……抱着说不定能看她出丑的隐秘心思。 结果,做笔记?不是开玩笑吧? 李凡诺诺应了。 刘峰又笑道:“你也是我的学生,感觉你在研究这方面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以后还是专注研究吧。不要钻入了牛角尖,贪图虚名。” 李凡心里一惊,心虚到颤抖。 因为周朝政治斗争严重,以至于周史颇多谬误扭曲之处,许多研究周史的教授穷经皓首,也得不到结果。 他曾经想研究周史,最终却还是被吓跑了,退而求其次,挑了软柿子。 周史中有一个传奇,贾家。一门双国公,开朝百年后轰然倒塌,只留下无数百姓津津乐道的野史。 李凡终究是学院出身,不敢考据些林黛玉已经失贞之类的哗然之论,只敢在科普周朝礼仪的同时,敲边角宣扬《贾府大观》不尽言实的观点。 越是哗众取宠的言论,越能引发讨论,从而吸粉,装大佬,变现。 刘峰看的明白,他提点一句,也算是尽了师生之情。 后来,李大师会如何,终究是看不透的…… 薛琴此刻完全没留意到前排的李大师和刘峰,她已经被许多粉丝包围了。 能入场听讲座的粉丝,有华大的学生,更有教授。这在古代,大概就是在国子监学习的司业、举人,和翰林院的编修。 ……薛宝琴心里罕见有几分窃喜来。时代是真的不同了,她感谢上天给她见证这一切的机会。 一个粉丝紧张到脸色通红,低着头捧出一张海报,小声道:“我,我自印了一张你的海报,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给个签名吧!” 薛宝琴接过那海报。却见海报印的是,杀青宴那天,她一身古装,坐在古佛寺前的石磨上用着笔记本电脑的样子。 夕阳黄晕昏昏,她认真的注视着笔记本,颇有时光静止,岁月安好的静谧感。 更是非常的古今结合,让人有时空穿梭,古今错位的错觉来。 薛宝琴眉眼含笑,签了字。 薛琴。 作者有话要说:电视剧的镜头参考《红楼梦》高频词汇。作者:艺茶果,在简书发的。 复制一点高频词数据: 2618 宝玉 1692 笑道 1395 贾母 1235 我们 然后,林黛玉和她的各种各样的称呼出现一千六百次,薛宝钗是一千次。 —————— 想看金陵十二钗和薛宝琴一样苏爽打爆娱乐圈的话,可以戳专栏预收藏一下《金陵十二女团[红楼]》哟~~ —————— 下一个世界贾惜春,红楼梦西游记联动。 脑洞写手去恶补《大唐西域记》了>。< 第36章 贾惜春(1) 贾惜春,一个神奇人物。 原是一个私通生女, 贾敬捏着鼻子给的嫡女名分,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哥哥,怎一个尴尬了得。 贾母见不得宁府内乱糟糟的模样,把她接了来, 取名惜春, 随元春的辈分, 当荣国府的女儿养。 识事后, 惜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尴尬身份,于是自闭之下,对人愈发冷清,最终厌世出家。 之后帮鸿空大师搜罗散轶的语录作品,已经是晚年的事了。 ……对惜春来说,这也只是伸伸手的小事而已,左右没事做。 再之后,战乱无情, 她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她已经是贾府里长寿的人。 “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吗?”贾惜春歪头问道。 “自然。” 那就, 想一个愿望吧。 出家后,长对青灯古佛, 会让人陷入冥想、狂想、妄想。 她并不是真心信佛,只是想寻个躲避的僻静地。慢慢的也读遍佛经,愈发对佛经教义产生膈膜,她只是借个“尼姑”的名头自省自悟,空洞的活着。 愿望?她实在是……一时间想不出来。 可忽然有心魔在她胸前盘踞, 和她说道:“机会难得,潇洒自由一番,难道不好么?” 她对潇洒自由不感兴趣,尼姑是女户,已经算是少数能行动自由的女子了。 那心魔又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他们,乃至于鸿空,真的就信佛,并因此立志传道众生吗?” 惜春:“……” 她左右是想不明白活着的意义,又并没其他的愿望。 那就这样吧。 毕竟,她的确不明白鸿空悲天悯人,哀哭女子由珍珠变为鱼眼睛的缘故。她看着世间荒谬,眼里只有古井无波的漠然。 惜春道:“玄奘西行至那烂陀寺取得真经,历时近二十年……我想跟着他一起看看。” “好。” 只一刹那间。 白茫分不清天地的空间凝成一团黑束,朝她劈头盖脸罩去,黑束中,隐有暗光闪烁。 …… 惜春再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了一双澄静的眼睛。眼圈有点红,颜色比他身上的袈裟艳,袈裟已经扑上灰尘,灰扑扑的。 “我们中了陷阱,那伙起陷阱的人看你身上的袈裟是好料子,怕是会起贼心,”惜春听自己说道,“先想办法爬出去吧。” 在说话时,她感到自己的脑子里加塞了一些东西,语言习惯,风俗,还有这具身体的身份。 身份也没什么特别,尼姑,因对佛法有些造诣,自愿随玄奘西行。 玄奘欲言又止,仰头看看。 惜春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觉,他们在的土坑陷阱又宽又深,大概是平常用来逮野猪的,他们两个文弱僧人很难爬出去。 还是白天,天空透蓝,朗朗乾坤下,他们像牲畜一样被困着,即将面临被剥皮宰杀的命运。 贾惜春:“啧。” 她道:“你的权杖在哪?” 玄奘左右找找,在角落一具人形骨架旁找到了他的锡杖,看了颈部断痕两眼,一问没问,把锡杖递给惜春。 惜春笑道:“还以为你会先要把那遗骸埋了。” 玄奘想着尸骨上的断痕,心烦意乱道:“等出了坑,拿旁边的土把这个坑埋了,也能让它归土了。” 惜春应了,心里在想,出了这坑后,定是要先跑了,还管这个坑作甚?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她拿着锡杖就往旁边的土坡上刺,刺了没两下,土块就簌簌掉下来。 这样子看,还没等挖出几个可供攀爬的小土坑,就能凭着这土堆爬上去了。 玄奘也看的明白,把挖下来的土往那遗骸上堆,堆成一个土堆。“阿弥陀佛”了一声后,道:“等会儿怕有贼人来,先埋了吧。” 土堆渐渐高了,玄奘身上的袈裟也灰扑扑,以至于看不出衣料子,脸也沾染上了灰,模糊了他清秀好看的五官。 惜春亦然,两个人都像是在土里滚过一回似的。 堆了半晌,终于堆到了能爬上去的高度。 惜春手脚并用,带着行李锡杖爬了上去,之后再把玄奘拉了上来。 “等以后到了‘粗知信义、不甚欺诈’的地方,就不用这么胆战心惊了。”惜春道。 “番夷各地百姓习俗秉性俱不同,还是小心为上。”玄奘道。 “好。”惜春应了一声后,就把重到让她手臂几近脱力的锡杖往他那一扔,看着四周。 玄奘手忙脚乱的接过锡杖,差点被砸的和锡杖一起倒地上。总算拄杖撑在原地,不至于脱力倒地上,歇口气,也看下四周。 却见远处树木葱郁,山地起伏。只他们立脚的这片是荒地,绿草混在黄土中蜷伏着,其中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因着土丘,并不能观其全貌。 带着不祥的征兆。 “能走吗?”惜春回头看他,无悲无喜无疲无倦,“能走的话就走吧。” 他们两刚才在堆土坑的时候都花费了大力气,都有些累狠了。 但还是要走,在贞观年间,大片荒田往往意味着—— “别急着走啊,”一个身上披着兽衣的彪形大汉叼着根草,呵呵冷笑着,从土丘后转出来,一脚踩出一个土坑,“一个尼姑,一个小白脸儿,”他扭头朝身后招呼,“兄弟们,你们今天能爽了!” 玄奘听着脸色惨白,握紧了锡杖。担忧的看了眼惜春。 哪还有惜春的身影? 嗯?惜春呢??? 土堆后的兄弟嘿嘿笑道:“僧侣要取经?取什么经,既然传佛是为了让天下人快活,那先让我们快活快活吧!” 回应他的是喉咙被隔开的“咯咯”声,还有咕噜咕噜冒水泡的声音。 血腥味蔓延开,绿地多了大片红色,亮眼的很。 惜春站在尸体前,把饮血小刀重新挂回腰间,拔出彪汉腰间的大砍刀,直直再朝那嘿嘿怪笑的人砍去! 那人倒地的时候,脑子最后一个念头是惊愕。 ——尼姑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彪悍了? 惜春若知道了他的想法,定是一嗤而过。成了尼姑独自过活后,谁管她是男是女,是人是妖?生存才是第一要义。 她握着滴红色液体的砍刀,眯起眼看着土堆后仅存的两个人。 只有两个人,看来盘踞在这的土匪认为抓他们两并不用多少人手,随便指派了几个小兵,又或者是土匪数量并不多,只能派出这些人。惜春思量着。 “你……你现在放下刀!能保证你死的没有痛苦,我兄弟十数人,难道对付不了你区区女子?”其中一个拔出刀后,声音居然还有点抖。 “十数个人?”惜春死捏着刀,挤出个笑道,“圣上统治清明,你们这些渣滓居然还能凑到十几个人,挺不错的。” 贾家女没有不好看的,她这一笑,令对面两个小贼都呆了一呆。 下一刻,闷响声响起,刀光闪过! 两个小贼,一个当即身首分离;一个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惜春朝玄奘笑了笑,眼神中满含赞赏。 原来,玄奘不知何时摸到了两个小贼的身后,拼尽全力举起锡杖,对其中一个小贼展开偷袭。 惜春趁机把另一个也解决了。 玄奘对她点点头,道:“我们赶紧去找一个地方休整,先歇一下。现在这情况,也不好去村庄借宿的。” 惜春应是,手起刀落,把被敲晕的那个斩首,再把手上的刀和他手上的刀换了,放到先前那彪汉的腰间刀鞘上。 “现在可以走了。”惜春道。 玄奘面有不忍:“他既然已经晕了,何必……”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鉴于他先前的帮忙,惜春耐心解释了两句,“坑里的命也要他以命相偿。” 玄奘便没说话,算是默认。如果只是害他,他甚至会帮这伙贼人收尸,但那尸骨空洞的头盖骨还看着他。 …… 玄奘和惜春原先骑的马已经受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惜春从树林旁找到了被捆在树旁的四匹马,俱是好马,解了绑,都牵了来。 玄奘两匹,惜春两匹,一匹跑累了还能换一匹脚力,简直妙极。 要不是那些贼人不怀好意,她几乎要谢他们送马之恩了。 天边隐有瑞云,又有一光闪过,瑞云翻滚聚雨,隐有雷光闪过。片刻后,云朵散去,消弭无踪。 玄奘眼看着,没放在心上,却还是被惜春催了一句:“快走吧。” 走了一段路,出了那片地,到了一山脚。 马脚颇快,又是山地,惜春怕山匪驻扎在此地,只要疾行。 忽然,地里冒出人参一样矮矮胖胖的土地公,拦住了他们的马脚,憨态可掬的朝玄奘鞠躬道:“恭迎圣僧。” 又有声音在山脚嚷道:“都五百年了,有缘人还没来吗!土地公,如果你敢诓骗俺老孙,我的金箍棒可刚好想用你的脑袋挠痒痒!” 土地公苦笑一声,胖胖的小手一挥,朝那山脚下晃悠的毛茸茸的玩意儿一指:“观世音菩萨有言,孙大圣与圣僧有师徒缘,还请您去见见。” 玄奘听了,面色一肃,恭恭敬敬道了声佛,才下马,走到那毛茸茸的玩意前。 那原来是个猴头。 孙悟空听得土地公言“缘分”云云,又听得“菩萨”二字,心知这被称为“圣僧”的凡人要成他师父了,又喜又忧。 这时,一片阴影罩来,带着一股隐约的人血气息。孙悟空鼻子一嗅,惊得缩回山脚底下。 好圣僧!手上竟沾了人血!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玄奘:惜春好厉害! 孙悟空:师父居然杀了人,好可怕啊啊啊…… 惜春:我好累(死鱼眼) ———— 私设:贾惜春是宁国府老夫人和一个文字辈结合生下的女儿(配合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句话,养字既有糖的意思也有生的意思),为遮丑明面上说是贾敬嫡女,贾珍胞妹(也的确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因为身份尴尬,所以才会自小寄养在荣国府。【之前王熙凤(3)章里已经写过惜春的这个私设,本章第一二三四段再概括了一次,所以没有放文前预警啦。】【这个骚操作以后不鼓捣了,写着自己都难受T_T】 ———— 说一下这个西游记世界的设定。《西游记》原文里唐太宗准玄奘西行,并配了几个人陪行。但历史上是没有的。这里为了剧情好写,就没唐太宗事了——并且才派几个人随行也太小气了叭!遇到一个贼窝就全灭了。 唐僧就自己西行啦,然后遇贼,菩萨安排悟空等等——在这种世界设定下,惜春来了。某鹤很喜欢看透世情冷心冷肺的她,又能苏一个(。) 这个世界会发很多便当!预警!!!不接受惜春怎么可能会杀人啊这类评论,我!不!听!哼唧! ———— “粗知信义、不甚欺诈”。这是《大唐西域记》里的,形容睹货逻故地的百姓,非原创,在此引用标明。 第37章 贾惜春(2) 土地公还在旁絮叨叨的解释渊源,“……如来佛祖遂把他压入五指山, 现今已经五百年了。” 孙悟空心想, 还是逃出去要紧,遂在里头闷闷道:“只要把山腰上的符咒揭开,俺老孙就能出来, 当你徒儿了!” 惜春心想, 她不是该跟着玄奘去印度么? 沿路虽然艰辛, 却没如此神神怪怪的事, 只一心走过去就好,如何变成话本《西游记》里的了?不知天意要她如何…… 心念一转,她就往山腰走去,朗声笑道:“不必要你当徒弟,放你自由,回花果山继续快活不好么?” 说罢,她也不管孙悟空如何回答,已经走到那符咒前。只见它闪烁金光, 颇有几分惊恐的意思。直让惜春以为有趣, 又笑了几声。 佛教竟也用着道教的符咒,符咒上还写着佛门口诀……实在有趣。 她稳稳站着, 念道:“唵、嘛、呢、叭、咪、吽。” 土地公急道:“如何如何?没有圣僧请愿,这符咒揭不下——” 符咒的光芒瞬间熄灭,地动山摇,轰然四起。 惜春急忙上马,不忘牵着另一匹马一起冲下山, 吼道:“地动啦,快跑!” 玄奘等惜春快到山脚了,才策马一起往前跑去。 悟空掀开五指山,飞到天上发泄般的大吼声:“我孙悟空终于出来了!!!” 尘土飞扬,树倒草伏,百兽惊忙,一瞬间,天地俱为他战栗。 玄奘几近敬畏的看着,偏头偷偷问道:“贫僧能让他当某的徒儿吗?” 惜春噗嗤一笑:“他会是你徒儿的。” 下一瞬,孙悟空闪身到玄奘的面前,红目赤烈,十分可怖,说道:“还请师父准徒儿先回花果山看徒子徒孙!” 玄奘回头一看,吓的几乎摔下马去,孙悟空拉了一把。 玄奘镇定心神,稳住身子,点头道:“你去吧,这里尚在大唐境内,无妨的。” 孙悟空听了,神色一变,看了一眼玄奘鞋底干涸的枯红,再看一眼惜春身上大半开了枯花的僧袍,才瑟瑟答应了,又道:“徒儿保证,过几天一定就回来!” 玄奘点头道“知道了”,孙悟空才一步三回头的飞远。见他师父没有暗恼的神色,才松一口气,放心飞远了。 玄奘见他离远了,才诧异道:“他好像很怕我们。” 惜春拉了拉自己身上板结的袍子,笑道:“大概是我身上的血吓到他了。” 玄奘:“?” 惜春感叹道:“杀人最多的,大抵还是人吧。” 玄奘:“?” 看那毛猴也是个妖,难道都没和话本里的妖一样杀过人么? 总觉得那毛猴带着股奇怪的纯良气息…… …… 孙悟空还的确没杀过人,镇日食用的也只是些果子,等他上了天庭偷食蟠桃后,更是对凡间吃食失去了胃口,只吃点果子过过嘴瘾。 他回花果山时,恰见观世音菩萨带着带圣光的笑意,架祥云朝洞外飘去。 孙悟空大惊,怒道:“你逼我去当那凡人的徒弟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害我徒子徒孙!” 观世音菩萨神色一凝,摆出了委屈的表情道:“大圣,你这回可是误会我了。” 孙悟空冷笑道:“之前便是都没误会你!” 观世音菩萨讪笑道:“日后都不会了,”又往旁一让,露出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花果山,“请大圣看。” 孙悟空一瞧,眼睛一亮,甩下观世音不顾,直往水帘洞里去。却见溪水潺潺,凉适无比,让他喜的尖叫一声,才钻了进去。 ——他没察觉到,洞旁绿叶下掩盖的火燎黑影。 洞里有些徒子徒孙,见了山大王,喜的抓耳挠腮,各诉他上天庭被镇压后,被烧山、被猎户捕猎,种种凄惨,俱一诉说。 “亏得之前也有些妖王来帮扶。今日菩萨也来,显神迹驱赶猎户。又与我们一起扶好树根,给花草浇水,澄清水源,还救了许多受伤的孩儿!”众猴儿道。 孙悟空冷笑道:“那厮菩萨,见我出来了,才急急忙忙来做好人!” 猴儿们听了,便不敢再言。 孙悟空见着,叹道:“俺老孙还要陪个僧人去西天取经,或可成佛,到时候再来庇佑你们!” 猴儿们忙齐声道:“大王且去!” 孙悟空陪猴儿们吃了一顿,又下山再威慑了猎户一番,和那些妖王道了谢,这番过了两三日,才往回去。 观世音眼睁睁见着孙悟空推延这几日才回去,恼道:“为何不让我罚这妖猴?他这般皮性,如何能护唐三藏去西行取经?” 十四号嘲笑道:“陈祎独自长途跋涉到印度,游历十七年,行走五万里,带回几百部佛经原典,哪里还要劳什子猪猴徒弟。” 观世音:“这个世界是有妖怪的。” 十四号道:“你挥挥手的功夫,那些妖怪也就没了。不过是耗费功德,你不愿做罢了。”他往远去的猴子身上一点,“既然他为你承担了风险磨难,那你对他的徒子徒孙好点,又如何?” 观世音:“他罪有应得。” 十四号:“百姓俱道,他的那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说的很好,你还认为他罪有应得么?” 佛道俱要功德,俱须功德。观世音听着沉默了。 十四号笑道:“不过是个小世界,对猴子补偿一点不好么?” 听着他的口吻,仿佛并不是在意孙猴子的。观世音奇道:“你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十四号道:“我来这个小世界,只是为了让惜春那姑娘开心的。” 十四号看着观世音若有所思的神色,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惜春不开心了,这个小世界即刻崩解,我换个世界继续让惜春游历,也没什么不好。” 观世音内心一悸:“……我明白了。” 十四号警告了观世音一番后,心下感叹。一不小心就出了差错,让惜春这弱女子在这妖魔横行的小世界,真是对她不住。 第38章 贾惜春(3) 此刻,“弱女子”惜春已经把村庄里的人俱捆了, 拍拍手, 呼一口气,朝玄奘冷笑道:“我们进贼窝了。” 玄奘忍不住道:“你……如何发觉的?” 惜春指了指被捆的一个老翁头上的布巾,道:“一个小村落, 哪能有这么好的布?”再一指一俏女子头上银闪闪的簪子, 道, “又如何能有这等精致的玩意儿?”最后一指墙上挂的大炮杖, “又如何挂着这提醒的玩意儿?” 玄奘咽一口唾沫,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被炮仗声吵醒的。但妇人劝慰道,只是小孩子贪玩,他就没在意。 他此刻特别庆幸,惜春发现了。 这尼姑是真的厉害。 可惜春紧接着就笑道:“不过也只是猜测,说不定他们村之前有过一番经历呢?不过先捆了总是没关系的。” 玄奘:“???” 惜春理直气壮说完,看向村口警戒走进来的几个人,服饰与先前土堆后遇到的一样, 腰间也都挂着同样式的刀。 一个汉子就道:“我那兄弟惯用左手, 如何死时右手握刀?定不是他们内讧,而是被人陷害了!” 另一个汉子就道:“十分惭愧, 我竟还误会过他们。” 一个最强壮的男子道:“内子放了炮,说是有一票大的。按这路程,说不定就是害了我们兄弟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睡了,我们趁夜做了他们!” “好!”众人纷纷应道。 ——惜春猜对了。 她看过西游记,但只是看着顽, 并没能记住许多事,终究还是按着自己的经验判断。不过也果然没判断错。 落发出家当尼姑之后,并不是就能安稳念佛度日。不少尼姑庵成了暗娼聚集的地儿,一方面是堕落,一方面也是生活所迫。就算是如妙玉一般,有官宦人家供养着,但这人家一倒,她也会捎带着倒霉。 她在外头如孤舟孤零零飘荡半生,终于求得一份安稳。偏这时候战乱又起,逼着她孤身闯荡。 便磨练出一个彪悍的惜春来。 惜春在屋内堆好柴火,举着火把走出屋。 火把映照出她的面庞和冷冰冰的眼眸,她朝那起子贼人朗声道:“如果你们自裁了,我就保你家人一条命。” 那些贼人怒道:“大胆妖僧!” 惜春点点头,手一挥,就把火把扔到草垛上。恰一阵风吹来,草垛上的火四处飘扬,更有一条地火龙蜿蜒烧起,登时整个村庄都被烧起来了。 贼人:不再劝两句的吗?这么干脆就烧了??? 贼人们一惊愕的功夫,身前身后瞬间都被地火龙包围,逼的他们仓皇尖叫,四处奔忙。 屋内有被捆起来的妇女听着,觉得刺心,不由哭泣道:“他们是贼人,可我们又有什么错?我们都是被逼的!” 玄奘带着四匹马,马上有数个被药倒的孩子。他把孩子抱下来,平放在干燥的高地,此刻站在满是烈焰的村庄外,听着村里头的声音,面有哀戚。 如果没有他坚持,那些小孩子怕也是要被烧死的。 惜春站在四周全是火焰的村庄空地上,冷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他们是贼人?助纣为虐几回?如果我没发觉,你们又难道不会联络贼人趁夜把我宰了?” 他们会。 不助纣为虐的,要么死了,要么离开了。留下来的,只有得了簪子、或者是得了布巾的受益着。 妇人没了声。 惜春冷笑一声,从清出的空道走出了火笼。 她走出村庄的下一刻,热浪冲天,风声骤烈,火焰吞噬了一个朝她冲来的贼人。不知有多少冤魂在助风势。 惜春到玄奘身旁时,他禁不住悲哀的道了一句佛。 “实在,不必如此。”他道。 “宽恕他们是佛祖要做的事,”惜春的笑脸在火光中颇有几分鬼魅气息,“我只想送他们去见佛祖。” 玄奘便沉默。 他怜悯村庄里的村民,可那簪子的主人,布巾的主人,又有谁来怜悯呢? 若惜春是他的徒弟,他定然是要责罚,训斥她的杀性的。 但她不是。她自述过,她是历经战乱的。心性和他这个官宦出身、少时入寺院成小沙弥的毕竟不一样。 “那些孩子,又怎么办呢?”玄奘问道。 惜春听了,心烦意乱道:“关我何事?是你要救他们的!” “他们毕竟还是孩子,不知事。” “他们生在贼人的家里,自幼享用赃物,死了才干净!”惜春说着,忽然又烦躁道,“何必让他们活着?又何必让我活着?我们本来都是不该活的人!” 是了,她身上带着乱伦的血液,自带罪恶。 ……惜春朝那村庄跑去。她突然后悔自己清出一条让自己逃出村的道路了。 烧死在里头,才是干净呢。 “你要做什么!”玄奘急忙拉住她,急切道:“小孩子又有什么罪过呢?你又有什么罪过呢?又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和父母。” 惜春不听,只要挣脱开来。她力气奇大,玄奘感觉自己拉不住了,匆匆忙忙的叫道:“土地公山神何在?” 两小神连忙出来,玄奘一指那些堆在一处的孩子,道:“一个把他们送到最近的官府去,让他们安置;一个帮我拉住她!” 惜春看着那些小孩子随一阵风往山下送去,长叹一声,坐倒在地。 玄奘郑重的看着惜春,道:“他们会有新生的。” 憨态可掬的土地公负责拉着她,此刻忙道:“是啊是啊。” 惜春一怔。 贾母大概就是抱着这种期待,把她抱来荣国府,从春字,再取珍惜之意,给了她“惜”字。把她敷衍做荣国府的女儿来养。 可惜。 …… 孙悟空在算的路上随手一掐,算出唐三藏遇小人,有性命之忧。心下大惊,急忙就往西飞去。 路上,听到了孩子哀哭的声音,和府院番役头疼又小心的劝慰声。 再往前去,看到了按马徐行的唐僧与惜春二人。惜春身上有点烟火气,而唐僧干干净净,那点血腥气也已经消弭了。 孙悟空松了一口气,飞上前行礼道:“徒儿拜见师父!” 玄奘道:“免礼,”一指一匹背上空有马鞍的马,“上马吧,一起走。” 会飞的孙悟空:“啊?” 玄奘道:“一直飞不累吗?坐着吧。” 妖仙孙悟空:“……喔。” 作者有话要说:孙悟空:不好,师父有危险! 惜春:幸好我不是个弱女子。 玄奘:躺赢。 第39章 贾惜春(4) 惜春见着孙悟空的呆相,忍不住憋笑, 肚腹颤动, 几乎翻下马去。 接下来,遇妖赶妖,遇贼杀贼, 一路顺遂。路上收了一个西海龙王三太子, 最后一匹马也得了主人。 膳食这方面, 也由孙悟空包全了, 他会腾云驾雾,随便找个善人家讨点素斋,坐在石头上享用,也颇有野趣。 偶尔,遇到一两个妖怪自称是受观世音菩萨所托,在沿途等招安的。还没等玄奘说话,厌恶猪八戒和沙和尚的惜春就闲道:“既然如此,杀你的时候, 菩萨就应该来了吧?” 玄奘也赞道:“大是。” 玄奘心想, 强逼民女的妖怪,吃和尚的妖怪, 菩萨总不会让这般的人当他徒弟吧? 菩萨听到惜春的讽刺,再看玄奘赞同的口吻,心下委屈,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了。 于是,猪八戒被一棒打死, 死不瞑目,看着天,眼里满是不甘。 于是,沙和尚叹口气,喃喃道:“九个人头,我也是该死的。”之后慨然就死,临死前抛下人头骨串做的项链,扔入河中,化作一艘船。 玄奘四人遂乘船过河。 观世音在河对面守着,见玄奘来了,殷切道:“圣僧,此番西行,该寻三个徒儿护卫,这也是佛祖的意思啊,还请圣僧切记。” 玄奘不明所以,还是应了声是。 惜春觉得好玩,笑道:“什么徒儿都行么?” 观世音眼观鼻鼻观心,只道:“全凭圣僧裁决。” 玄奘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 …… 沿途并没收徒弟。 孙悟空没戴紧箍咒,妖怪打杀全凭他心意。玄奘偶有不忍,惜春翻出那妖怪吃杀人的凭据来,他便也无话可说,只心里怅然。 “常人每以一己之心看世间,于是每每被幻象遮蔽,”惜春遂道,“我也是,你也是,那些以为吃了你能长生不老的妖怪也是。” 玄奘茫然道:“如果贫僧的肉果然能让人长生不老,那片几块肉,熬成汤分给天下人,也是可以的。” 孙悟空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道:“假的!俺老孙都是齐天大圣了,也没有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道理。就算你是甚么金蝉子转世,终究是肉眼凡胎,吃你的肉不如听你讲经呢!” 惜春附和道:“对呀,再说了,人肉是酸的。” 白龙化为玉面小哥,拿着把折扇坐在马上徐行,附和道:“是啊是啊,是酸的。” 孙悟空惊悚的盯着惜春道:“你如何知道?”他一下子又记起来惜春满身血的样子了。 惜春冷笑道:“就不许我看点话本?” 孙悟空不敢再和她说,又把眼儿看白龙。 白龙坦然道:“未化形开灵智前,在海底,甚么没吃过?” 孙悟空:“……” 这一日,孙悟空终于发现,他是妖怪中最纯洁的一个,只吃果子,白担了妖怪名头。 …… 几人闲谈着,不觉路途遥遥。 遇到了白骨精。 之前遇到的妖怪,都呲牙咧嘴凶星大发,全不留情只要吃唐僧。无法沟通之下,孙悟空只好一棒子打死了事。孙悟空一棒子打不死的,白龙再拿着银枪补上一戳,也就差不多了。 偏白骨精意以幻境惑人,化身成一袅娜的少妇前来,言语殷殷,颇让人有她是妖是人的疑惑。 孙悟空全无怜香惜玉之心,断然喝道:“妖怪哪里走!”呼的就一棒打下去。 白骨精抛下皮相转身就溜,白龙瞧得实了,冲逃窜的灵体补了一枪,白骨精啪叽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原来本体是一架骷髅。 白龙嗤笑一声,就待再刺一枪。 玄奘见着骷髅,不由想到之前在坑里见到的那一架白骨。 刹那间,他意识到自己是去取经的,该在沿途宣扬佛法——不论人鬼。遂急道:“枪下留人!” 孙悟空正待结果了白骨精的性命,握着金箍棒,朝师父怒目圆睁:“这等祸害,留着作甚!是不是你痴心犯了,想来个普度众生!还是你色心犯了,思念她变幻出的美人?” 白龙也凤眼圆睁,粉唇紧咬,恼道:“难道圣僧打算以身侍妖么!” 看着两个杀气腾腾的妖仙,妖怪脚都吓软了,悔自己起了贪心,哭着爬到玄奘脚边,十分真情意切的嘤嘤道:“求圣僧救奴家!” 惜春笑道:“你们不要这么凶啦,这妖怪被你们吓到了。” 孙悟空:“……” 白龙:“……” 玄奘:“……”一具骷髅抱着自己的腿求救,应该被吓到的好像是我? 惜春又道:“别哭了,你这具身体说不定比圣僧的祖宗都大呢,这么哭算什么样?” 白骨精羞怯道:“不敢当,奴家只修炼了几百年。”说罢,想起自己修炼几百年无所成,悲从中来,又嘤嘤嘤的抱住玄奘哭了起来。 众人:“……” 惜春实在停的烦了,就抬头一叫:“观世音,在不?” 菩萨观世音并不想答应。 惜春道:“前方有个下凡的妖仙,拿了个……缚金绳?可以捆住神仙让他们都没法动弹的那宝物,能借我们用不?” 观世音气道:“那是太上老君的幌金绳!我如何能给你?” 惜春笑道:“怎么不能?与其留给之后路上的妖怪,给我们平添灾殃,还不如先给我们用了呢。” 观世音心恼道,明明是要八十一难的! 十四号神出鬼没,读出他的心思,道:“哪还来八十一难?”它义正言辞道,“惜春开心最重要!” 观世音:“……” 行吧,惜春是天命之子。 观世音朝西飞去,片刻后,把幌金绳重重一扔,甩到了惜春脚旁。 这一扔,是观世音最后的尊严! 惜春拿起带了点灰的幌金绳,往孙悟空身上一扔,道:“捆了那骷髅,让他安安分分听玄奘讲经。” 孙悟空一拿绳子,喜道:“这是个好玩意!” 白龙道:“那就把他捆了,让圣僧讲经吧。” 没人问妖怪的意见,他被牢牢缚在玄奘脚边。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阿弥陀佛,”玄奘道了句佛,又说:“你有幸得天地之间的一缕灵气,感悟成妖,须珍惜这场机缘,不犯痴犯憎,贪婪冒进。争取早日修成地仙。佛法精深。贫僧接下来讲的佛经,你能听多少是多少罢。” 玄奘少年就在佛僧中成名,参与讲学无数,面对天下人都不惧,更枉论区区妖怪。他面不改色的说完前言,接着就开始深入浅出的讲解佛法。 ……白骨精并不能想到,接下来玄奘连绵不绝的话,会比实质的死亡威胁,更令人发至魂魄产生恐惧战栗。 作者有话要说:玄奘:念经!念经使我开心! 白骨精:恍恍惚惚…… 太上老君:我的腰带呜呜呜…… 观世音:唉,只要惜春开心就好。 惜春:冷漠。 第40章 贾惜春(5) 白龙听了开头就受不了, 出去透气了。孙悟空怕妖怪暴起伤人,拿棉花堵住了耳朵,站在旁边听着。 只有惜春津津有味的听着。 后世佛法凋零,佛道之类, 全成了掩盖一切污秽的锦被。有意革新的皇上, 没有一个没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灭佛杀道。 能听到玄奘大师讲解佛理,十分难得。 …… 直到天色昏黄, 玄奘才意犹未尽的讲完了。 知识, 学习的时候有一层理解,讲出来后有再一层深入理解。这次从妖怪角度讲佛法,令他自己也颇有感触。 佛法应普度众生, 妖怪亦如是。 玄奘道:“贫僧说完了。” 却见那白骨精半晌都没动弹一下,直到孙悟空看玄奘的嘴巴没动了,才摘下棉花抽了幌金绳, 推骷髅:“喂,讲完了!” 白骨精这才恍如梦醒,朝玄奘跪地长拜道:“谢圣僧教导。”之后脚步虚浮,一步一摇的走了,仿佛下一刻他身上的骨头就会哗啦啦全散地上似的。 远远瞧着,骨头上有些莹光, 与昏黄晚霞的光芒呼应着,竟也有些好看。 惜春看呆了一瞬,觉得这个世界颇滑稽,又有些情真意切的东西在。 玄奘道:“叫白龙回来, 我们该走了。” 孙悟空道是, 又说:“天要黑了,还得赶到下一个村庄去哩。” 惜春:“???” 惜春忙叫道:“白骨精!你回来!!!” 白骨精身形一震, 瑟瑟转回头来,感叹道:“圣僧是还想讲一些佛法?” “不是,”惜春道,“你有洞府的吧?我们晚上没地方住,借你的地方住住?” 白骨精:“……好。” 天色慢慢黑了,她的背影越发萧瑟。 逼她听了半天佛法后,还强占她的洞府……她无处控诉,只有凄凉背影能倾诉她的悲苦。 …… 一路西行。 玄奘一行人的名声渐渐大了。 一个爱讲佛法的和尚,一对拿着枪棒逼人听和尚讲佛法的妖仙,还有一个谈笑间带着漠然杀气,举手投足间带天道威严的尼姑。 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也是一个让沿途妖怪全都瑟瑟发抖的组合。 佛祖特地传下去,如涂抹蜂蜜吸引蜜蜂的消息,“吃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的消息,很多妖怪依然相信着,但没妖敢去咬那口肉。 一时贪婪蒙了眼的妖怪,全都受到了佛法洗礼,礼送玄奘离去时,眼神放空,毕恭毕敬。 不过,并不是所有妖怪,都能听玄奘讲经的。 孙悟空毫不留情,一棍打残了某神仙的坐骑,抽了他的仙骨,再让天上的神仙来领人。 那坐骑初下凡时,变身成个道士模样,用着他崴脚的法术,轻轻松松混到了国师的位置,呼风唤雨挥霍无度,更下了灭佛令,强逼无数僧人还俗服苦役,死残者不计其数。 那坐骑在凡间受顶礼膜拜,但其实废到连孙悟空的一棒都捱不住。 惜春见着那坐骑颓然卧倒的样子,忽然道:“我爹也当过道士。” 她说的是贾敬。她名义上的爹是贾敬,所以她已经习惯用“爹”来称呼贾敬。尽管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爹是谁。 没人会告诉她,她也不会去问。 孙悟空嘻一声,道:“那你这厮如何就成尼姑了?” 惜春想说,她小时候以为贾敬是她亲爹时,常常问乳母,爹在哪,为什么不来看她。乳母就会说,老爷在城郊的道观炼丹,烟雾缭绕,不好来见姑娘。她问了几遍,总得这个答案,渐渐就开始厌恶炼丹的道教了。 为什么要烧的烟到处都是呢?害爹不好来看我。 就算后来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更知道佛寺里烧香拜佛的烟雾不比道教少,却还是下意识的厌恶道教,最终出家避世,也选择去当尼姑。 惜春沉默半晌,道:“爹是吃丹药死的。” 孙悟空嘻嘻笑道:“难怪了难怪了,凡间的丹药全都是毒,亏的他们下得了嘴,修佛的确比修道好些。” 说罢,孙悟空把抽出来的仙骨给惜春,道:“送你了。” 惜春挑眉道:“干嘛给我这个。” 悟空道:“我如果把这玩意毁了,天道估计会把我劈成死猴子。但你不会——求帮忙咯。” 惜春笑道:“却之不恭了。”又道,“带我去那堆僧人服苦役的地方吧。” …… 另一头,玄奘颇感兴趣的蹲下身子看那毛茸茸的庞大坐骑,感叹道:“你这坐骑,坐着感觉会舒服不少。” 那坐骑伤的很重,说不出话来,只能竭力翻个白眼。 白龙笑道:“他当不了坐骑了,仙骨被抽,日后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呢。” 玄奘双手合十道:“一缘一法,皆由前定。阿弥陀佛。” 观世音以为玄奘心有怜悯,趁机让土地公出来,让他帮忙传话:“只要你收他做徒弟,仙骨被抽掉也没关系,他能当你的坐骑。” 玄奘道:“不用了,那几匹马就挺好的。” 孙悟空和白龙还是不习惯坐在凡马上,更喜欢自己上下左右到处乱飞,终究空出两匹马来蓄脚力。玄奘骑过来,感觉也骑出了点感情。 更何况…… 土地公才讪笑道着“不用客气的,举手之劳”时,玄奘就又道:“并且,这家伙,我也不敢收。” 土地公忙问道:“为何?” 玄奘道:“神仙不能干涉凡间事,因为凡间数千年的努力功劳,神仙轻轻一挥就能抹杀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一言一语之间能给凡间带来什么,心已经浮躁了,当不了贫僧的坐骑。” 隐身听完这一切的观世音恼道:“告诉他,他一定得有三个徒弟!” 不管是为了佛祖的要求,天道的要求,还是五行的要求,总之,三个徒弟,一定要有!现在路途都过了要一半,还有一个徒弟的空位,这怎么能行? 让唐僧集齐三个徒弟,是他身为观世音菩萨最后的坚持! 土地公小心的把意思转达给玄奘。 玄奘思考片刻,道:“现在一定要有个徒弟?” 土地公道:“是啊,快到佛祖脚下了,才再来个徒弟,这也有点不像话……” 玄奘道:“贫僧感觉那白骨精就不错,天资好,佛理也听得,”他扭头招呼白龙,“累你跑一趟,去那白骨精的洞府,问他愿不愿意来当徒儿。” 作者有话要说: 白骨精(看着洞府):我委屈QAQ 白龙:喂,要当唐三藏的徒弟吗? 白骨精:你们要压榨我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白龙:??? 第41章 贾惜春(6) 白龙默不作声的腾云去了,毫无迟疑。 观世音无语:“……” 玄奘目送白龙远去, 慨叹道:“要不是定要贫僧走着过去, 几年前就能借悟空的筋斗云去西天,取得经书回来了。” 观世音继续无语:“……” 土地公秉观世音意思,问道:“不历经万难, 又如何风风光光的取经, 受万人景仰呢?” 玄奘诧异道:“贫僧不明佛意, 因此去西天取经, 以解困惑,涤荡佛理之蒙昧。万人敬仰与我这方外之人又有何干系?” 观世音听着,竟也愣了几秒,最终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白骨精当徒弟,也行。” 他们聊了这好一会儿,天上的神仙才来接私自下凡的坐骑。 只见那神仙周遭仙风阵阵, 吹起他洁白的发须和洁白的衣袖, 还有洁白的……总之白就对了! 洁白的一切衬的他仙风道骨,好一派神仙气象! 那神仙的目光慢悠悠的挪到孙悟空拿着仙骨的手, 端起长辈的气度,道:“仙骨拿来。”。 孙悟空拿眼儿看惜春。 惜春道:“那骨头已经拿去熬汤了。” 神仙:“???” 惜春笑道:“去南海讨了甘露和仙菇,和着仙骨熬成浓浓一锅高汤,做汤面了。” 那些僧人已经被逼还俗,高汤底料又有仙骨, 惜春更不在意那些不能食荤的清规戒律,就明白说了那汤面是荤汤,让他们自己决定喝不喝。 ——没有一个选择不喝,并且都喝干净了。 神仙听了,哪还端的住神仙的气质?大怒,当即就像把这尼姑打杀了,给自己的坐骑报仇。 偏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天空翻滚,一道天雷直往他的天灵盖劈去! 天道威压之下,直让他浑身焦黑,头发根根冲天,眼儿一翻,晕倒在地上。 “没管好狗,主人才是有大责任的,”惜春笑道,“悟空,把他的仙骨也抽了吧。” 孙悟空:“???” 仙骨他最后没敢抽,那神仙也是受观世音所托,派坐骑下凡给唐僧添乱的。 在惜春满眼“你怎么这么怂啊”的目光中,最后孙悟空把那神仙浑身上下的宝物都给剥了下来,呈给惜春了。 观世音感受到天雷,急忙过来看情况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观世音无比震惊,指着惜春的手在颤抖:“你……你居然!” 惜春凉凉道:“是太上老君还是太白金星?或者是其他乱七八糟的神仙——既然没有做神仙的觉悟,来干涉凡间,那老老实实入轮回当凡人不好吗?” 隐隐约约,她感觉自己是在迁怒。但她不知道警幻仙子和那一僧一道的存在。 所以,她只能对着观世音愤怒着。 观世音道:“他是受我所托,并不是无故干涉凡间!” 惜春冷笑道:“那你就能干涉凡间了?” 观世音想道,他是受了佛祖的安排,但按惜春的意思,怕是连佛祖都能非议的。于是他只道:“只是为了传播佛法而已。” 惜春道:“你们佛法里,有没有现世报?” 观世音一愣。 下一瞬,惜春拔出了寒光闪闪的仙剑——孙悟空从那神仙身上搜出来的,往观世音身上一刺! 在鲜红血液与澄静甘露飞溅中,惜春道:“凡间诸事,与你们这些神仙无关。” 贾府作威作福迫害百姓的时候,神佛不在;贾府败落,无辜女眷被迫害时,神佛依然不在。那为何不彻底消失了,听凭人间道法衰败,陷入修罗? 何必又显神迹,来满足他们自己比凡人庞大多的私心? 观世音软软倒下了,眼里最后的光芒,是呆滞。 孙悟空神色震惊,忽然就手忙脚乱的冲到那神仙的身边,变出把小刀来,把那神仙的仙骨剔了出来,进给惜春。 惜春还嫌弃:“人肉是酸的,不过好歹是仙骨,当个收藏品吧。” 孙悟空:“收藏???” 惜春再道:“给白龙磨牙齿也可以。” 孙悟空:“磨牙???” 带着白骨精回来的白龙听着高兴坏了,当即伸手讨要:“好!我要了!” 白骨精嬉笑着手一指观世音,道:“她的仙骨能给我不?我感觉自己如果有了骨头,修炼能事半功倍呢!” 孙悟空又一次感到,自己在妖怪乃至于妖仙中的格格不入。 孙悟空:委屈。 天仿佛是感应到了孙悟空的委屈,西处的天边翻滚着层层乌云劈下几道雷。 …… 之后的西行之路,再无大阻碍。玄奘喜欢给无大罪恶的妖怪讲经,三个徒弟和一个同行者都放纵他,捆了妖,让玄奘放心讲。 惜春在旁边听,都觉得自己收益颇多。还为孙悟空和白龙的听不进去感到可惜。 就这般到了西天。 他们到的西天并不是印度,那个有着森严的种姓制度、和一些奇怪当地习俗的地方,而是佛祖与众佛聚集的地方,西方极乐。 惜春颇感兴趣,陪玄奘师徒四人一起进去了,一介凡躯,愣是没人敢拦。 开了宴席,饱餐一顿后,阿傩、伽叶二佛带他们去宝阁门口,朝着阁内的万丈光芒一指:“里头便是经书了。” 玄奘已经被惜春带坏了,双手合十道:“敢问,有没有储物袋?” 阿傩、伽叶二佛:我没找你要好处,你还敢找我要储物袋?? 伽叶当即没好气的道:“没有!” 惜春用略带嘲讽的神色看向迦叶。 迦叶心下一怂。 那日观世音被一剑泯灭,魂魄回归轮回,佛祖当即就想给自己的门人报仇。可他刚起了念头,诀都没掐,就被天雷劈了好几次,雷音古刹都被劈的砖裂石倒,鹤惊花残。 佛祖掐指一算后,再没提“报仇”这个话题。 为防佛祖没脸,没人敢提这个话题,但众人哪一个不知道,面前的这惜春,是佛祖都杀不得的人? 这时,只听得惜春问道:“果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惜春:这骨头没用,拿去收藏吧。 白龙:骨头与牙齿摩擦的声音,摩擦摩擦。 白骨精:摩擦摩擦。 孙悟空:是魔鬼的步伐!你们都是魔鬼!!! —— 佛祖:我要给观世音报仇! 十四号:呵,你打算杀了惜春? 那一天,全天下都知道,贾惜春是天道的宝。 第42章 贾惜春(7) 迦叶浑身一抖,只是强硬道:“旁人取佛经, 给三大斗金子, 我们都嫌少了。你这厮,不给体己好处也就罢了,居然还来要东西, 成何体统?” 惜春听着, 朝玄奘微微冷笑道:“怪不得和尚这么多, 只有你是圣僧。瞧他们可有宣扬佛法的志向?” 玄奘长叹无言, 只道一句:“阿弥陀佛。” 这一路,平添艰辛无数,到末了,还被自己衷心敬仰的众佛唰了一通。他一介凡僧,哪有什么三斗金子?有也没法千里迢迢带来! 白骨精听了,有口无心的预言道:“佛法衰微,从你开始。” 阿傩听着,不知为何有心悸之感, 连忙拿了储物袋过来, 忙不怠道歉。 惜春接过储物袋后,看着迦叶冷笑不语。 孙悟空也笑道:“如何, 储物袋已经有了,你还定要个好处?俺老孙的一棒你要不?” 白龙拿着他的银枪,默默表明态度。 玄奘眼见着他们要开打,连忙道:“也罢,毕竟他们拿了这么许多卷经书予我, 交付一些,权做交换,也是应该的。” 惜春冷笑连连,把那仙骨已经被抽掉的神仙的腰带,从袖里拿出来,朝伽叶身上扔去,道:“拿去!” 迦叶拿着那腰带检查一二,喜不自禁,在旁听着见着的罗汉尊者都笑他不知羞,他只腆着脸把神仙腰带收到自己怀里,走进宝阁,把经书一一检查了,替诸人一码一码妥帖放到储物袋里。 几乎把藏宝阁的经书搬空后,迦叶才收了手,笑眯眯道:“这些可尽够了吧?” 玄奘接过储物袋,道了句:“阿弥陀佛。”招呼他的众徒弟,“走吧。” “好嘞!”孙悟空忙应道。白龙和白骨精也跟到了他后头。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走到了雷音寺门口,施施然走了出去。 在门外,惜春道:“不想走了,飞回去吧。” 孙悟空为难道:“我这筋斗云带不动许多人。” 白龙笑道:“我可以的。” 在惜春的干涉下,唐僧缺徒弟,因此白龙并没被观世音锯角退鳞,而是也充作唐三藏的一个徒弟,平常化作人形陪伴左右。 说罢,他当即变幻身形,成了赫赫白龙,项下明珠煌煌,几与寺内众僧宝光争辉。 白龙呼啸一声,大风刮过,众人唬的睁不开眼。 孙悟空拉众人爬上了龙背,白骨精恍然如梦,惊道:“我居然乘龙了!” 惜春也有些恍惚,只是面上还能镇定,心想这一世的确是不虚此行。 乘龙驾风,不错不错。 众佛眼神里都有一些本能的畏惧与仰望,这是东洲对龙这个图腾本体的臣服。 佛祖也出来,朝白龙道:“阿弥陀佛。” 白龙问道:“你这句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 佛祖笑道:“没什么意思。” 白龙道:“那这句话就没什么意思了。” 说罢,他再不理佛祖,腾空飞起,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中熠熠生辉,让仰望的人都迷花了眼。 玄奘俯身看着,喃喃道:“贫僧以为自己只是去取个经。” 谁想到还能坐一回龙,在天上看一回风景呢? 白龙飞的速度很快,不过也要一会儿。 空中白云飘渺,俯观天地辽阔,不免生些寂寥之感。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孙悟空闲来无事,遂问道:“你为什么烧了你爹的宝珠啊?” 白龙哼了一声:“庶兄和我说,宝珠越烧越亮,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就去试一下是不是真的。” 谁想到他那偏心的爹居然就在意满海底随处捡的珠子,还上天庭告他忤逆呢? 偏偏,按照天庭的天规,父告子忤逆,基本没有不能成的。理由是:父亲好好的,为什么会告自己孩子呢?一定是孩子不对! 白龙知道他自己受了委屈,可孝字当头,他什么都不能做。 不过现在算是熬到头了。不论这西行取经的过程有多少水分,总之是取成功了,算是有了功勋,也好在唐王那要一个供奉位置。 有了一个供奉,日后就都好说。 孙悟空听了,心里也明白,哈哈大笑道:“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鉴。” 笑中不知有多少苍凉…… 惜春默然片刻,心里想着,不论是凡人还是神仙,都不能事事顺遂。 白骨精却嬉道:“神仙都是要供奉的,到中原后,可以编一些故事来,让民众传唱——总有办法的。” 惜春听着,便是一愣。孙悟空已经抚掌大笑:“这个办法好!——天道总在看着吧!” 惜春颔首道:“这个方法可以。”虽然只是隔靴抓痒,不伤根基。 白龙冷笑一声,就想说天道不会庇佑他。可就在惜春开口后一刻钟,他们身后的天尽头,隐隐有乌云在翻滚,云内暗雷闪烁。 他们身后,便是西海。 白龙:“……”对不起,不该怀疑惜春的天道私生女身份的。 …… 片刻后,白龙飞到了长安城上,惹的百姓纷纷惊呼跪拜。白龙在城上转了两圈,只觉得无数功德信仰齐聚己身,内心激动不已,不由嚎叫一声。 白骨精捂住耳朵:“好吵啊你。” 白龙忙收了音:“对不住对不住。” 这时,唐太宗也带众臣出宫来看。 孙悟空也道:“够了够了,你再在天上待一会儿就要下雨了,淋到众百姓可如何是好?你以后还想不想要供奉了。” 白龙忙往大殿前降落,在半空中变为人形。悟空拉住惜春,白龙拉住玄奘,白骨精自保,众人整整齐齐的落在大殿前的一大片空地上。 以玄奘为首,众人走到唐太宗前,礼道:“拜见皇上。” 礼节乱七八糟,管礼仪的官几乎想把他们都扯到侧殿演练几遍先。 唐太宗定睛一看,为首的和尚他隐约有印象,是曾上折请他派些人手协他去西边取真经的那个。 现在说什么“朕没同意你居然私自出去”之类的话就没意思了,他亲亲热热的上前亲自扶起玄奘,道:“圣僧可是取经归来?”神色要有多殷切就有多殷切。 作者有话要说:白龙:珠子而已,我爱怎么烧怎么烧! 第43章 贾惜春(8·一世界完) 玄奘道:“阿弥陀佛,正是。”再挨个介绍众人。 惜春, 尼姑;孙悟空, 猴妖;敖烈,一条白龙;白骨精……人如其名。 唐太宗涵养颇好,还能绷得住, 他身后的一些大臣已经哗然。若不是里头有一条真龙, 他们怕是当即就要“呔”一声, 怒道“妖孽休走”。 唐太宗看着他们两袖空荡荡, 问道:“佛经在何处?” 玄奘解开绑在腰上的袋子,心念一动,让里头的经书整整齐齐列在大殿前。 大殿登时被书铺满。 大臣:“……神仙!!!” 唐太宗且惊且喜,道:“圣僧才志惊人,可愿还俗,必封官拜相,得一场君臣佳话!” 玄奘让道:“贫僧愿恪守戒律,阐扬佛法。” 唐太宗遵玄奘志, 请玄奘入大内供养, 又命择一殿立为译经院,也不管他的徒弟是男是女是妖是怪, 全都封了官职,往译经院里塞去。 众人纷纷赞道:“皇上圣明。” 玄奘专注译经,不舍昼夜,主持译经凡十九年,共译出经论七十五部, 一千三百三十一卷。那烂陀寺鼎盛时期的佛学经典,在玄奘的翻译下,其经学要义得以全数传至中华。 以上,摘自后世的《大唐西域记》序。 …… 惜春对翻译经书没什么兴趣,挟“取经”功德在长安逛了几年,听了几场说经后,就觉得没意思,回那茫茫天地去了。 佛祖感应到了之后,心下一松。 偏这时候,迦叶来报:“西行路上多了不少以佛理成地仙的散仙,可要把他们接引入此地极乐?” 佛祖道:“他们原本都是妖怪,如何能来?” 迦叶正待再报,荀子翩然而进,笑道:“儒家崇尚有教无类,佛祖若看不上的话,我们儒家可是要的。” 佛祖心下恼想,说什么儒家?早被董仲舒那小子歪成儒教了——若不然他们如何也来拉人? 王阳明不知何时也进了来,亦道:“他们虽是妖类,却内心清明,堪习儒学。” 佛祖哼了一声:“不行!既然是学了佛学才成了仙,那就该继续研习佛法!” 王阳明笑道:“你们佛家闭目塞听许久,竟不知如今佛道儒已合流,还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扣扣索索,”他道,“就算你让他们进了雷音寺,他们也什么都学不到。” 融合了儒法两家的的荀子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是把他们接引了,来学习我们的儒学好呢。” 佛祖道:“你们待如何?他们怕是连‘儒’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 王阳明坦诚道:“受天道嘱托,让佛祖给玄奘师徒等一个名分。”说完,他也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滑稽,不由莞尔。 可佛祖完全笑不出来。 天道,又是天道! 恍惚间,他回忆起了被天雷劈时的恐惧。 “好……”佛祖努力镇定道,当即扬传佛音,“玄奘为旃檀功德佛,悟空为斗战胜佛,敖烈为天龙揭谛大菩萨,白骨为明悟阿罗大菩萨。” “还少一个呢,”太上老君不知何时也来了,笑道,“她爹也是修道的呢,让她得个道教的天职也可以的。” 佛祖咬牙,正待说个菩萨的名号出来,燃灯佛阖目,以佛音缓缓道:“惜春为南无清净智慧佛。” 南无清净喜佛:“???” 燃灯佛序齿最高,他一发言,无可更改。众佛大惊后,终究是接受了。 王阳明也笑道:“好呀,好呀,好呀。”抚掌三次,带着荀子飘然而出。 佛祖与太上老君相对苦笑。 燃灯佛见他们磨磨唧唧,心生鬼祟,摇头道:“佛道法衰微,你们又何必拘泥一个小世界里的得失?”说罢,阖目自念佛去。 佛祖一愣,心下空落落的,紧接着也叹息。 是啊……那个世界。 第44章 贾惜春(9) 传闻,狗能看见人看不见的脏东西。所以, 一旦狗对着空无吠叫, 一定要小心。 而此刻,青天白日下,宁国府的马棚内, 狗吠连声。 敞亮的正堂前, 有一只漆黑的乌鸦在堂前的树上眯着眼, 悠闲的栖息着, 偶尔“嘎嘎”叫两声。 有侍女歇在树下,听见声音,仰头嫌恶的看一眼,嘟囔一句“终于来收尸了”,就起身往侧厅里走去。 乌鸦乌亮的眼睛溜溜的转。 一男子觑得机会,缩手缩脚的溜进了正堂。 正堂里,一侍女朝他笑道:“哟,你来就来了, 还这般猥琐样作甚?”又嘟囔句, “也不知老夫人看上你甚么了。” 他恬着脸笑道:“你可要试试,老夫人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那侍女娇羞道:“讨厌!嘴巴还是这么滑溜。”就避过了, 纵他往堂后的卧房去。 宁国府老夫人的卧房。 宁国府,众主子和体面的副主子,大半都知道别人不干净,自己也不干净。互相利益纠葛下,在外头居然也勉强保证了体面, 没让最大的阴私爆了出去,让整个宁国府直接被抄府了。 ——老夫人与人暗通款曲,还生了个孩子。 这事,在众人的遮掩下过了,但老夫人的体面,在府内终究化为乌有。 府里一应事体都交付尤氏,老夫人也只是虚住在正堂而已。 正堂的侍女都换过一轮,新的侍女对她的尊重之意只在面上。那男的进来,一个拦的都没有! 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进,老夫人气息微微,面色惨白的仰头看着他。 老夫人道:“我病的重了,你何必又来?” 他看向老夫人的目光中颇多残酷的迷恋,笑道:“听闻老夫人病体不安,特来探望。” 说着,就俯身上前要抚她的脖颈。 老夫人虽然担了个“老”字,其实也就四十出头,徐娘半老。只是她这回实在病的沉重,那伸过来的手避无可避。 她浑身鸡皮疙瘩都激了起来,几乎想呕吐。 忽然,门口传来侍女焦急的声音,还有“叭叭叭”的清脆脚步声。 “奴婢有罪,打扰了老夫人清净!”那侍女在门外低头告罪,就要拉女孩。 女孩却已经冲了进去,小小的脸庞满是纯良的笑意:“这个叔叔是?” ——那男的是个贾家族人,惜春并无印象。 他瞧着年将过三十,见着疑似是自己女儿的家伙,颇喜欢,没恼她打扰自己和老夫人的独处,蹲下来笑着哄她:“惜春,来叔叔这儿。” 惜春脆生生的回道:“好。” 她还小,团儿似的,远不是未来茕茕清冷的样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 那贾家族人油腻的面庞上,罕见有着一分真切的欣喜感…… 下一刻,他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两眼发花,热量随着流出的血液迅速流逝,意图环抱惜春的手臂失去了抬起来的力气。 他的脸上现出了茫然,不解,甚至是近乎天真的眼神……透过惜春,望向渺远的远处,眼神温暖到那边仿佛是西方极乐。 他临死前在看什么呢?惜春握着刀柄,有些悲伤的好奇。 ——这是惜春重生的第一个时辰,她可能杀了自己在血缘上的父亲。 他倒在地上,腰间的玉佩咯着发出“叩”的一声,接着是碎玉和地板嘈杂的摩擦声。 混在了老夫人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中。 惜春平静的迎上老夫人愕然的眼神,缓缓道:“他意图携刀欺辱母亲,争执之间刺中自己,不治身亡。” 她的脚边流着红色的溪水,铁锈味慢慢攀附上屋内老旧的装潢,整个屋内有着朦胧憋闷的红色。 老夫人的眼里慢慢流了泪,道:“母亲在被欺辱的那一日,就该死了。” “母亲,”她轻轻道,“许多人该死,只有你不。” 狗吠声不知何时止消了。 寂然中,正堂外的乌鸦仿佛有些不满,“嘎”的叫了一声,簌簌飞走了。 …… 一个时辰前,白茫一片之间。 天神抱歉的和她说:“我把你传错地方了,你要不要再传一个世界,再实现一个愿望?例如,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是谁?” 惜春道:“没兴趣。” 天神道:“那其他的呢?你对你早年在贾府里的经历,真的一点都没有想改变的地方吗?” 惜春:“……” 沉默是最决绝的反抗,又同样是最安静的承认。 天神笑道:“我会送你回到过去的,你真的不打算改变点什么吗?只要你的一句话。” 惜春:“……” 天神:“……” 正当十四号以为惜春要沉默到底的时候,她忽然说道:“那么,把我送回母亲还没死去的时候吧。” “就这个?” “其他的我也不感兴趣。” “行吧。”十四号应承着,心里想,终究还是要给惜春加点运势。 她既然已经是一个世界的天道之女,再来个世界继续当天道之女,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更何况,天道之女也不只她一个。先前的黛玉、凤姐儿,哪个不是挟运上青云的? 惜春回到了过去。 然后,冥冥之中,忽然有直觉告诉她,母亲快死了。 她古井无波的心忽然动了一下,像是干涸的井被倒入涓涓泉水,被沙土堵塞的井眼被冲开了一部分。 她踩着三个凳子从抽屉里摸出乳母削水果用的小刀,揣到袖子里,摇摇晃晃的走去正堂,看见卧病在床的母亲,还有坐在床前的人…… 接着,如她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在此声明,惜春的爹是谁不重要,对惜春没影响,她怎么会没有好人生好结局?嗯? 第45章 贾瑞 白茫茫的幻境,雾气已经消散不少, 地面上露出了点纯白的玉石。乍一看, 竟看不出玉石与白雾的区别来。 贾瑞带着浑身黑气闪现在幻境中时,白雾被沾染着黑了点,衬出玉石的洁白无瑕。 但贾瑞没注意到那玉石, 他的眼神直愣空洞。 “你有何愿望?” 感应到声音的他, 活过来似的, 仰头看着天, 急切道:“我喜欢凤姐儿!别的愿望不要,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有神笑道:“在那镜子里,你不是已经和他在一起了么?” 贾瑞吼道:“那怎么够?那怎么够?!” 欲火烧灼着他的脚底,让他焦躁的四处走动:“我想和凤姐儿做长久夫妻!现实里的长久夫妻!!” 神沉默了片刻,道:“你打算如何做长久夫妻?” 贾瑞卡壳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跪下,以一副虔诚的架势, 请求道:“求上仙赐贱民一场机缘罢!” 神道:“允你许一次愿望, 就已经是一场机缘了。” 贾瑞急切道:“那我想成贾琏!这样就能和凤姐儿在一起了!” 白茫茫的幻境中,依稀起了雾。 白雾渺渺茫茫, 片刻后再散开,有奇异的光芒从天上洒下。 不是驱散鬼魅的阳光。 贾瑞在光芒照耀下,仿佛又看到了镜子。 镜子里,凤姐儿搔首弄姿,扭动腰肢, 朝他勾着手指。 他嘿嘿笑着,与凤姐儿在床榻之间厮混。 白光一闪,他仿佛看到了他成了贾琏后的未来。 他不用再面对父亲看他无奈又疲倦的目光,不用再面对棍棒打骂!成了荣国府大房的长子,他风光无限!和凤姐恩爱无比,坐拥娇妻美妾! 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日子啊…… 恍惚中,他和凤姐已经恩爱几年。几年后色衰爱弛,凤姐又始终生不出儿子,于是他和平儿生了一个。之后凤姐发疯耍痴,他就废了凤姐,把平儿扶正。 晚年的他,有满屋的儿孙,儿子个个成才,封妻荫父,他安享晚年。 贾瑞呆了,痴了,涎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 十四号想对警幻仙子翻个白眼,可它是光球,没有眼睛,更没法翻白眼。 “贾瑞算什么冤魂?直接把他扔到轮回里啊,这种家伙入畜生道都侮辱畜生。”十四号道。 警幻仙子弱弱道:“他毕竟也有怨根……” “他的怨根许多wsn都有,你难道都渡入太虚幻境啊?” 警幻仙子叹口气,拿出风月宝鉴一看,重重的又叹了口气,终于说道:“算了,我带他去地府。” 十四号播放鼓掌音效,赞道:“就应该如此!” 它又道:“对于他来说,再照一次风月宝鉴已经是赚了。” 警幻仙子也对贾瑞失去拯救的心,道:“还有几十条冤魂,还望您相助。” 十四号笑道:“会的。” 只是,十四号心中有些索然,又有些新的期待。 惜春的两世,似乎已经诉尽了贾府女子能有的出路。 她们还会如何在自己的帮助下,解除自己的怨根,潇洒快活一世呢? 实在是……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wsn:猥琐男。 ———— 字数一千的过渡章。 下一个世界多姑娘,晚上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猴大宝 1枚、日叶不羞 1枚、uni 1枚、用黄瓜撑爆了作者菊花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6章 多姑娘(1) 作者有话要说:多姑娘的小世界。 温馨提示,未成年人最好跳过这个世界。 她有一个扭曲的爱情观……浪就完事的那种。 白茫幻境迎来了一个新人。 她脸颊粉嫩,裹着匀称躯体的衣料都是上好全新的, 头上只一个珠钗别在发髻上, 两三缕头发柔媚的垂下,和白天鹅般纤细的脖颈一起,惹人目光。 若你果真看向她, 她便眉眼含媚, 微微垂头朝你娇羞一点, 一颦一笑之间仿佛都在暗示着——“快和我一起快活呀”。 有的男人看到她, 会想把她的珠钗取了,看她头发散乱的媚态;有的男人看到她,会想把她散下来的头发细细抿上。 然后劝她跟自己走,让她只属于自己。 她有着只属于风尘女子的魅力。 “你有什么愿望?” “我?我觉得自己活的挺好的,勾勾手就能快活一场,哪要什么愿望啊。”她笑道。 她的笑声带着点事后的沙哑,能让知事的人血脉偾张。 神听着也觉得有点别扭,一会儿了才道:“该怎么称呼你?” 她笑道:“我记事起就是女奴, 到了贾府后他们都称我为多姑娘, 后来又称呼为鲍二家的,你看着称呼吧。” 神道:“不好, 你没有名字吗?” 她笑道:“名字是用来称呼的,多姑娘和鲍二家的,尽够了。” 神道:“我可以让你继续快活——” 她笑的花枝乱颤,努力捂住嘴憋笑道:“那感情好?你可真是我见过最好说话的神了。” 神把话说完了:“——但你需要有自己的名字。” 她的笑僵住了,一会儿了, 才笑道:“这么苛刻的吗?” 神道:“是的。” 她不满的娇哼一声,摆出生气的样子,半晌,见神果然没有松口的打算,这才愁眉苦脸的开始思考自己的名字。 过了很久,她才道:“被卖前我好像是姓林,小名幺幺,大概是行二吧。那我就叫林夭吧。” 林夭生时泯然,长大后在贾府快活一场,勾搭上无数后生,老后病死。 普通的一生。 她没有大志向,对生死荣辱都不看中,只想继续快活。 神曰:“善。” …… 一家酒店。 屋内骤雨狂风,黑风裹挟着孤舟,海浪涛涛…… 林夭失神的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天花板镶着玻璃镜子,将她娇俏绯红的脸一览无遗地展现。 “好看吗?”她身上的男人嘶哑着嗓子笑道,侧过身子慢慢揉捏。 他身为一头耕地的牛,已经要累坏了。 林夭笑道:“自己的身子有什么不好看的?”伸出纤细的胳膊搂住男人的胳膊,轻轻抚过激烈时挠出的红印子。 男人哼道:“你果然不知廉耻。” 林夭依然是笑:“那我走了,你找别人去。”说罢,按着他的胸脯就要起身。可惜细腰无力,她一下子跌回男人的怀中。 两人呼吸相缠,世界里仿佛都只有对方一人。 男人心中一动,柔软成雪花,说道:“那你还是别走了。” 说罢,屋里乌云罩顶,很快又是一轮狂风骤雨,白浪翻滚…… 翌日,男人醒来时候,林夭早鸿飞冥冥,不知去向。 气的本想质问她的男人大骂了一声,摔枕头泄愤。 …… 起因经过结果怎么样都不重要。 林夭理了下脑子里那堆黄色废料中夹杂的一点日常琐事,往酒店楼下隔壁的一家咖啡店里走去。现在是上午时间,人并不多,她挑了个僻静角落安坐。 林夭,兼职嫩模,得了点资源后进娱乐圈当个十八线女星,拍点烂戏接点商演上个综艺,没什么火花,也不靠这个挣钱。 神让她有张永远花不完的银行卡,随便花。 至于那个男人……林夭并不知道男人的身份,也不感兴趣,只知道他姓孙而已,寻常称呼一声“孙先生”。 她在酒店隔壁的咖啡店里坐半天歇着,同意了三个男人的微信好友申请。 那三个男人略怂,加了微信好友后反而畏畏缩缩,说着不知所云的话。她划拉着退了微信。百无聊赖的喝着半天没喝完的柠檬水玩儿。 手机忽的响了一下。 酒吧认识的帅哥吴:今晚还来玩吗? 顾名思义,在酒吧认识的男人,姓吴。在多姑娘印象中,他好赖不是个废物。 不过也仅此而已。 她咬着饮料吸管,纤长的手指划开手机屏幕。见着消息,她长长的睫毛抖闪一下,接着拿起手机敲了回复过去。 夭夭呀:来呀,为什么不来? 微信消息跳的很快。 酒吧认识的帅哥吴:昨晚那男的黑着脸直接把你扛走,可把我们吓一大跳呢。 夭夭呀:那你还敢约我去玩啊? 酒吧认识的帅哥吴:嘿嘿……你还能来自然是最好啦。 林夭揉了揉腰,心下啧了一声。 昨晚,的确很有趣。 酒店的灯红酒绿,不论进去几次都会让她这个古代人目眩神迷,在舞场与陌生男子扭动的时候更是觉得有灵魂出窍的爽快,闪烁的灯光几乎让她神志不清。 那帅哥吴就在这时顺杆儿朝上邀她坐旁边喝杯酒。 她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可一杯酒才下肚,孙先生就如神兵天降,逆着那些晃人心智的灯光,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帅哥吴怒视那孙先生,把他看做是截胡捡尸的了。 林夭笑道:“认识的。”帅哥吴等人才没继续拦着。 上了旁边的酒店后,自然是借着酒意快活一场。 孙先生财大器粗,全不似多浑虫鼻涕虫一般的做派,就算是含怒给她一顿教训,反而有别样的趣味。 那镜子……也不错。 林夭心下琢磨回味,脸上绯红一片。 再看手机,又发来了新消息来。 酒吧认识的帅哥吴:那今晚,老地点不见不散! 酒吧认识的帅哥吴:不过真的没关系吗?昨晚来的那男人是谁?会再来吗? 夭夭呀:不会。 林夭醒来时,孙先生的手机亮着,上头有行程提示,他下午的飞机,得去B市待三天开个大会议。 他们本质炮友,安全设施都做好了,好聚好散,不悔不怨。 就……怎么浪怎么来呗。 第47章 多姑娘(2) 快中午的时候,她给助理发了定位。 十分钟后助理就来了, 公事公办道:“下午的行程安排是拍一个手表的广告, 接着晚上去和新剧的导演组吃饭。车已经在门口等了。” 林夭:“好。”问助理的日子来了没,之后给她点了杯加冰蜂蜜柚子茶,带走。 助理接过杯子, 凉意从手心一路蔓延到五脏六腑, 在赶路接她后是一股清凉, 让她顿觉舒适。 助理心下喟叹一声, 林小姐,除了和上面的人有不正当关系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这年头,娱乐圈里清清白白又能为人知的女星,有几个呢? 再上车,司机开车到了摄影棚外,下车。 林夭没迟到,进了棚里, 和众人见面后, 知道,现在只差一个三线流量女星没来了。 林夭是没资格代言手表的, 她今天只是来当手模,做个背后英雄。 导演的电话响了,对面在道歉,说飞机延误晚点。 “晚点多久?”导演就问。 “五六个小时吧。”对面道。 导演知道那流量明星的行程,这点时间, 坐绿皮火车都能溜达到摄影棚了。 但不能直接这样子问。 对面也知道自己理亏,接连道歉。 挂了电话后,导演表情不太好看。却还是告诉众人:“晚上再过来吧。” 助理听了愣住一会儿,见大家收拾收拾都要散了,就上前和场务商量。 林小姐晚上还有饭局呢! 场务脑子全是延迟拍摄的赔偿和人员安排,见助理上前,没好气道:“她能让我们等,林夭又凭什么让我们等?”说完就匆匆走开。 助理还想追上去说话,林夭拦住。 她心道:那个剧的饭局她本就没兴趣去,现在有个正理,也好。 场务朝林夭点点头,就走了。 晚上加租场地,各种人员调动还有的场务头大呢! …… 林夭在摄影棚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歪在沙发上给剧组导演打电话。 “我今晚来不了……嗯,是朱老师来不了……她那点八卦谁不知道?来不了的原因也不重要,合约在那呢……对呀,实在对不住,你们吃好喝好呀……” 林夭和导演唠嗑聊了一串。导演对三线流量朱老师为什么来不了很好奇。林夭耐着性子听他分析朱老师背后的三个金主,心下腻歪着,勉强听完了,就要挂电话。 “对了,可以的话你还是来吧,吃完饭后我们还去KTV里玩呢,陈乐一直说想见你呢。” “陈乐是谁我不认识。”林夭直接把电话挂了,脱了外衣,把空调开最低,把身体埋在松软的被子里。 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陈乐”。 林夭接通了,没说话。 “你晚上不用去拍那个手表的广告了,”陈乐在电话那头冷冷的说,“那猪爆了。” 林夭一脸懵然的:“嗯?”了一声。 不用拍是什么情况,猪又是什么……好歹一个明星,说话这么粗暴的吗? 陈乐又说:“你拍那广告的时间以后再定,今晚来吃饭。” 林夭放松身体,让全身都瘫软在棉花上,懒懒道:“不来,折腾那劲不如去睡觉。” 陈乐道:“酒店房间号码报来,一起睡。” 林夭拿起床头的房卡,被子滑落,她没管,对着卡念:“宝来酒店B407。” 陈乐细细听着对面的声音:“……你堕落了。” 林夭:“哦。”一点红键挂电话。 她堕落没堕落和他陈乐什么关系? 她进娱乐圈的资源源头就在陈乐身上了,都是他强塞来,要么接要么不接得罪半个圈的那种资源。 他大小是个二线明星,偶像派,在过渡去往实力派的路上。手上有的都是硬资源。 偏偏就是这等标杆人物,对她有好感许多年。 这好感其实也有条件的,条件也简单: 当他一个人的女朋友。 林夭:滚吧你。 这种人不是能和她一起快活的人。 至于对自己有好感……关她什么事? 她从不招惹这种要一对一的天真男人,快活就完事了。 挂了电话后,林夭打开微博,发了张自拍上去,刷了下评论对她颜值的夸张,捧着脸接着刷热搜。 #朱美亲密照##朱美不正当关系##朱美王总# 俱是热搜前五,大爆。 林夭皱着眉点进去一一看完,甚至找到了朱美今天没来拍广告的解释。 她累着了,躺在床上起不来。 林夭:“……” 真让人遐想。 她把微博关上了。 快活是个体力活。 直到她去睡午觉,陈乐没再打电话过来,很显然,他放弃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那手表广告估计是他最后强塞来的资源了,代表着放弃。 …… 当晚九点,她收拾收拾,打车去了昨晚去的酒吧。 帅哥吴早在舞场旁的沙发隔间等着她,见她果然来了。 他朝她身后紧张兮兮的看去,见身后没可疑声音,才松口气,喜道:“来来来,我叫了几个哥们,认识认识,今晚一起玩啊。” 旁边几个男的见到她,眼睛都亮了,眼神只黏在她身上。 林夭朝他们笑笑,互相打了招呼,道:“没再约几个妹子吗?” 帅哥吴道:“有的,不过还没来。” 说罢,不由分说就把她按在沙发上。 帅哥吴的那堆朋友吆五喝六的玩起了猜骰子的游戏,还拉她玩。 林夭笑道:“这游戏我不太会玩。” 帅哥吴道:“没事,我教你。” 林夭就陪了两局。 猜骰子的规则也简单,两边六个骰子共十二个骰子,可以看自己这边的骰子,猜测里头的骰子数量。 骰子数量只能往大了报,例如,报了“三个三”之后就只能报“三个四”或是“四个一”这类的,不能报“三个二”“两个三”这类。 规则简单,有的人算概率玩,有的人猜着玩,也有的人通过看对方举动猜测对方手上有什么骰子玩。各有胜率。 一开始陪两局,林夭就摸清帅哥吴的思维习惯。 也喝了几杯低浓度的酒。 玩着玩着,林夭微微皱起头来……帅哥吴玩的没什么脑子,一眼就能看破。爱耍赖,带着一点蛮气。 虽然也方便她赢,不过没什么成就感…… 作者有话要说:暂时下场的孙先生:我就是那个男人! (这个梗有点冷…… (决斗复决斗,红杀复红杀,五四三二零,觉醒观赏技) 第48章 多姑娘(3) 她玩了几局,又看他们玩了几局。 熟悉了他们的猜习惯后, 她就没输过, 直惹的帅哥吴等纷纷道她作弊,要她喝三杯谢罪。 林夭嘿笑:“你们这么多人呢,我作什么弊呢?” 帅哥吴道:“美女, 你赢了这么多局, 灌了我好几杯了, 陪一杯也没事的吧?” 他身边的朋友纷纷起哄说是, 是要每个人都陪一杯的架势。 林夭眉眼一垂,被起哄着喝了三杯白的。 喝完后,她就借口去趟厕所,在厕所里把酒都吐了。 在洗手台洗了把脸,顺带补妆的功夫,她在脑海中思索了下酒吧的安全路口,决定溜了。 酒目前看没问题,但几个男的围住她灌酒, 未来怕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就算她是多姑娘——也并非全无底线任人摆布。 一会儿, 她施施然打理好妆,出了卫生间。 在门口就被人拉住了。 还没等她挣扎, 就看清了来人的脸——陈乐。 惊了,这酒吧风水不好吧,不是孙先生来就是陈乐来。 多姑娘决定以后换家酒吧玩。 陈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在宝来酒店等了半天,只等到一个小助理。” “你还真去了啊?”林夭真实讶异了。 陈乐冷笑一声:“既然这样子才会如你所愿, 那就这样做吧。” 林夭挑挑眉:“行呗,走吧。” 走之前,她还特地绕七绕八,带着陈乐和帅哥吴打了个招呼。 帅哥吴惨叫道:“不是吧,你说好的,这回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 “你喝醉了眼睛糊住了?”林夭指了指陈乐道:“他不是昨天的那个。” 帅哥吴看看陈乐:“……” 服气,光明正大在他面前讲的? 陈乐挑眉,最后一言不发,搂着她的腰出去了。 林夭点点他的腰,问道:“你不怕被拍吗?酒吧里可是什么人都有的。” 陈乐嗤笑道:“你以为那猪的事情是怎么一下子爆出去的?” 林夭想了一下,点点头,感叹道:“厉害厉害,微博是你家的。” 陈乐:“对啊,如果你同意和我在一起,结婚,那我明天就能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出去浪的话,别人第一眼看你,‘嘿你不是陈乐老婆吗’。” 林夭:“六六六,恕我敬谢不敏。” …… 这天晚上,陈乐丑态毕现,差点死在多姑娘的肚皮上。 喜欢多年的姑娘,在几年的分离后,一下子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他掐着细腰,眼睛通红,大浪一轮又一轮的拍过。 退潮后,他抱着她,舍不得松开手。 “太闷了。”林夭抱怨道,想把他身体推开。 他偏不,抱的更紧了,又忽然把头闷到她肩头,眼泪哗哗的掉。 林夭:“你哭什么。” 并不是疑问句,她才不管陈乐哭呢。 只是随口一说。 陈乐却回答的很认真:“我不能当你男朋友了,呜呜呜……” 林夭无语:“你这么幼稚怎么在娱乐圈混到偶像派的。” 陈乐打着哭嗝道:“微博是我家的。” 林夭无语:“……哦。” 陈乐继续呜呜呜的哭。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哭自己得到了林夭的身没得到她的心?可身子他也没得到啊…… 娱乐圈里,林夭也算是个未解之谜了,背景大如天,偏偏还能浪的普天下皆知。 也不知道她的亲爹或干爹是不是眼瞎耳聋了。 林夭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她是懒怠的,就算是胎穿也懒的努力一把,苟到成年,就无所事事以肉身欢愉为最终目标。 鸡同鸭讲的一对,躺在床上。 同床异梦。 …… 那个手表广告最后归了林夭。 摄影棚内,她慵懒的抬起手,皓腕上的手表仿佛是沉淀多年的宝物,在美人身上重新绽放光芒。 摄影真心实意的夸赞道:“她的身体是艺术品。” 林夭听了,朝在棚外看着的陈乐抛了个媚眼。 陈乐恶狠狠的瞪了回去,摆了个口型:“看我回去后艹死你。” 林夭也用口型说话:“等你哟。” 说罢却就扭过身子,等摄影导演的下一个要求了。 气的陈乐想现在就把她拽出去摁隔壁酒店里就法。 广告其实颇简单,好看就完事了,其他全靠后期剪辑。 林夭不笨,也不是生手,一一照做,很快就结束了。 这时,制片人面有郁气的听着电话,电话那头,朱美的助理语气无礼,质问着他。 制片人等助理说完,回道:“她在网上闹了那么大的事情,已经不适合当我们的代言人,合同已经解除,你还打电话做什么?” 对面语气激烈,继续说着。 一会儿,制片人皱着眉,非常不爽的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导演看见了,也和他摇着头讨论:“她是被整了,那几张捕风捉影的照片,证明不了什么……但现在来闹这个,太没意思了。” 制片人笑道:“就是啊,没找她要违约金已经好聚好散了。” 他们嘴上是如此说着,眼睛却只看着棚内的林夭和棚外的陈乐。 他们心里已经隐约有了八卦的轮廓。 大概是陈乐为了他的新女友,把朱美踩下去的吧? 微博是他家的,也是业内皆知的事了。 他们听都听腻了。 舆论向来难控,朱美并没有因为那大爆热搜一下子就凉。小三上位那么多,该有流量还是有流量,甚至她那并没有许多石锤的热搜,被粉丝和水军控场洗一波之后,一切就能当做从未发生。 她依旧是个粉红小猪,除了知根知底的内部人士会顾忌之外,她该怎么商演就怎么商演。等结婚后,艹个贤妻良母人设,她就能彻底变成小白猪了。 围观群众也并不在意这道德层面的事,当个谈资,过几天有个新谈资也就能把这事儿忘了。 陈乐冷着脸听完她助理色厉内荏的威胁,心下琢磨着要怎么让朱美扑的更狠一点。 这时候林夭也差不多拍完了,就剩两个镜头,剧组决定第二天去著名风景区凤凰山顶取景拍摄。 门口忽起一阵喧哗。 陈乐回头一看,只见一堆人朝门口簇拥去,纷纷杂杂惊喜道:“孙总怎么亲自来看了?” 陈乐呆立当场,看着孙先生的背影,脑中不禁一阵眩晕。 ……这是什么?非自然现象吗? 作者有话要说:陈乐:我的身体很好的! 多姑娘:那你晕什么?呵呵。 陈乐:呵—— 然后是无聊的拉灯。 第49章 多姑娘(4) 孙总身旁的秘书衣冠楚楚,正儿八经的介绍道:“孙总非常关心公司新出的产品宣传方面的安排, 特地来看看。” 孙总点头, 两条大长腿一迈,人纷纷避让,让他去视察。 走到一半, 和林夭的眼神相对。 林夭:咦? 这不是孙先生么, 居然还是个总。 失敬失敬。 孙先生凝注了她片刻时间, 林夭便也淡定看回去。 陈乐见着, 心中醋海翻天,心知这男的和林夭有一段,连忙挡在她身前,朝她恶狠狠的咬耳朵道:“你晚上等着受罚吧。” 林夭嗤笑咬回去道:“弱鸡,你能罚什么。” 孙先生看着,就朝制片人问道:“明天是去哪里拍?” 制片人连忙道:“去凤凰山崖拍,打算顺带给剧组放个假的。” 孙先生颔首,又道:“明天准备好, 我也去看看。” 制片人一脸懵逼受宠若惊连忙答应。 ——夭寿啦!他何德何能接受孙家集团老总的亲临视察!两次!! 制片人恍恍惚惚时, 孙总的秘书面带微笑道:“已经在富郝大酒店定好了包间,今晚先吃一顿吧?算是孙总犒劳你们了。” 众人一阵欢呼, 不同意的自然是一个也没有。 ——陈乐不是剧组里的,他不同意没用。 “别去。”陈乐朝林夭凶道,心里一阵一阵的跳。 他预感不祥。 林夭嗤的一声:“你那破剧组的饭局就逼我去,孙总的饭局就不让去,这么霸道的?”她眼波流转, 又笑道:“你昨晚是白哭了。” 陈乐无言以对。 他既然已经陪着堕落,与林夭共欢愉,的确就失去了要求她的立场。 陈乐心中怅然若失。 林夭没理他,起身妖妖调调的走到秘书前,说道:“身体不适,我不去了,不好意思。” 秘书笑道:“没事的,林女士今天拍摄辛苦了。” 林夭朝秘书点头笑笑,去柜子开了门就打算出去。 存放柜子的地方比较偏僻,秘书跟了上来,依旧是满面微笑,道:“白马会所被查封了,尹公子现在在派出所里蹲着呢。” 林夭的脚步停了,站在柜子前。 秘书道:“林小姐的行程既然取消了,那就吃一顿饭吧?孙总去开了三天的会,现在也很想您了。” 她没有回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柜子,语气戏谑:“你这秘书很辛苦啊。” 秘书心里呵呵:三倍工资,能让人赴汤蹈火,当个管家又算什么? 林夭道:“还有黑马会所,斑马会所,白马非马会所,”她拎出包,扭身绕过秘书走,“还有很多会所呢,你加油举报,争取成为朝阳区热心群众。” 秘书:“……” 秘书目瞪口呆的看着林夭悠哉悠哉的出去,一时竟没了急智,拦不住她。 他心叹,三倍工资只能剩两倍了,亏大。 …… 林夭并不去会所。 像古代去青楼一样,这个认知让当过女奴的多姑娘有些别扭。 更何况……会所里的公子,其实伺候男的还多一些,一个比一个白斩鸡,说话又油腻,脑中又空空,和她这个同样对精神建设毫无志趣的人,只能互相说套话,给个天下承平的假象。 没意思。 相比之下,和个帅气的商业男模互相看对眼,来一场你情我愿的几夜纯洁恋爱,还更好些。 她也没想到,那尹公子居然有去会所兼职。 啧,看走眼了。 她今晚就没打算去撞运气,觉得有些困,想睡觉。 天大地大不如睡觉大,吃饭是不可能去吃饭的,哪有睡觉舒服? 林夭走到门口,打算去隔壁酒店睡去。 秘书尽职尽责的开车拦在她面前,摇下车窗,朝她露出一个秘书职业微笑来:“请林小姐上车,孙总让我送你去会所。” 林夭:…… 拜托,看看天,现在太阳还高高挂着,哪是那些白切鸡出没的时辰? 林夭上车了。 她想看看孙总搞什么幺蛾子。 …… 一个小时后。 “林小姐,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秘书微笑着说道。 林夭:“……哼。” 秘书开车带她把所有有公子的会所都逛了一遍。 每一家会所,外头都有警察忙进忙出,有的会所门口还有裸着上半身的小白脸公子被押着走出来。 那些灯红酒绿的会所,都成了扫黄打非现场。 秘书还认真的说:“经查,并没找到黑马会所,斑马会所,倒的确找到了一家白马非马,不过只是一家普通的KTV。” 林夭虚起眼:“孙总兼职了什么大官?” 让这个城市一下子变的纯洁了起来。 秘书笑道:“无他,不过是孙总确定在这座美丽的城市投资几十个亿而已。” 林夭:“六六六。”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认识孙先生的了,总之保持纯洁关系也一年多了吧。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孙先生忽然要让自己的醋海淹了这座城。 秘书又道:“林小姐也二十岁了,孙总的意思是,玩够后就可以考虑结婚了。” 林夭立刻说道:“我还想再玩十年呢。” 难得这个世界女子不是一定要结婚,她何必着急? 结婚后,就要宣誓互相忠贞,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这个世界,她也不用像上个世界一样,结婚后还为了生计做皮肉生意,就更该享受自由啦—— 秘书道:“好的,我不会转告孙总的。” 林夭:“嗤。” “……”秘书停下车,打开车门请林夭下车。 为了通风,车窗是开着的,此时却有一片阴影罩下。 林夭扭头一看,孙先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嘶,乍看还是有些吓人的。 她与孙先生相识于一场商演,她瞧着孙先生颜色正,衬衫下有着人鱼线,就直接塞了个酒吧房卡到他怀里。 孙先生那时候的反应,是朝她意味深长的笑。 她很少看到孙先生生气,第一次,就是他从酒吧里把她逮出来的时候了。 含怒的男人,滋味就像是中辣的炖肉,肥而不腻,让人满头冒汗,却吃了还想吃。 全数吞吃入腹后,餍足了,也还是怀念。 林夭心下欢喜,立刻打开车门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多姑娘:你辛苦了。 秘书:为奖金和三倍工资服务,不辛苦! 第50章 多姑娘(完) “你不是请剧组的人吃饭了吗?”林夭笑问道。 “你不去,我去做什么?”孙先生盯着她。 林夭别过眼去:“那你来这做什么?” 孙先生凝注着她, 瞧不够, 一会儿了,林夭觉得奇怪,抬起头看他。 他听说林夭去找会所公子时那哑然的怒意, 在看向她脸的一刹那, 都消去了。 “一起困觉。”孙先生手一指会所旁的一个酒店, 情趣性质的。 林夭:“行。” …… 孙总一开始是从一个八卦里知道林夭的。 他的同行王总, 会玩,男女通玩,还喜欢叫人一起玩。跟他的人资源管够,但往往消受不起那资源。 王总阴戾,会赚钱,人脉广,他盯上的人,未来半生基本就废了。 在一次商演后的饭局中, 他一眼看中了林夭, 讲明身份后,就要动手动脚。 林夭柳眉横竖, 一脚踹开他比自己胸都大的将军肚,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拿着包出包厢了。 众人目瞪口呆,竟没想着把她劝回来。纷纷急着安慰王总,又纷纷说林小姐不识时务。 王总被劝的也眉眼舒展, 和几个主动投怀送抱的人你侬我侬了起来。 偏这时候,大门一下子被踹开,林夭去而复返,手一挥,旁边跟来的一个服务员连把整个旅游包恶狠狠地往王总身上砸去。 旅游包的拉链被挣开,红钞票仿若纸钱一样,从包里散落,埋了王总一身。 无数人直了眼,捂住嘴巴。 她再抬起自己细细的高跟往他腿间一踩一碾,在王总被猪杀的叫声中笑道:“艹,和谁没钱似的。” 接着,潇洒走人。 第二天该商演还是商演,孙总刚听完这则八卦,那八卦的女主就把房卡塞他怀里了。 孙先生:“……那就去呗。” 不去白不去。 …… 林夭像是一匹八尺高的野马,高傲不可方物,没有骑手能驯服她。 孙先生想驯服他,但可惜的是,似乎除了身材和体力,他也没什么能吸引她的。 如果孙先生有幸能在上一世见到多姑娘,那情况便大不一样。 那一世的多姑娘没钱,他只要钱管够,把多姑娘买走赎身是完全可以的。 而这一世…… 孙先生已经定好了房间,带着林夭去房间。 打开房间门。 林夭本是淡定,甚至期待的——就算孙先生没生气,他也是优质的。 可房间门一打开,她就僵住了。 种种刑具在房间里亮着寒光,让她手脚冰凉。 这……会不会有点太刺激了? 孙先生俯身吻住她,唇舌交缠间,把她一步步推到房间里,再推到床上。 熟悉的天花板,照出她的脸庞。 是这个房间更情趣了。 下头传来熟悉的热度,孙先生笑道:“今天我们先玩个小的好不好?” 孙先生从床头柜里拿出手链,冰凉的触感让他身下的人缩了缩。 林夭终究是不服输,又有着要命了的新奇,问道:“怎么玩?” 孙先生笑道:“你不是去会所吗?那里头这玩意很寻常的。” 林夭看着孙先生的眼睛。 固执,比生气、吃醋更深一层的,占有欲,赤红充血,在他的眼中一览无遗的展现。 山雨欲来风满楼…… 林夭的两只手被绑在头上,满脸通红,眼角流出餍足的泪来。 可这远不是结束。 …… 第二天,广告剧组没能开机。 第三天,剧组已经收到了巨额延误费。 酒店里,飘散着细细密密的香味。林夭两眼无神,倦倦看着身上的人奋力冲刺。 脚旁放了无数个泛着光亮的辅助用具,让她这几天几乎升天了。 一会儿,战局稍歇,林夭动都懒的动,只想睡觉去。 “陈乐和你是什么关系?”孙先生循循诱导着问道。 “没什么关系……”林夭打着哈欠道。 “他给了你这个广告的资源。”孙先生道。 “……和你差不多吧。” 林夭闭眼睡过去了,孙先生再问,只能得到一两句意义不明的哼哼声。 孙先生无奈的笑笑,心想,她这下可算是食髓知味了罢。 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 那头秘书道:“陈乐报警了。” 孙先生冷笑道:“警察管情侣之间干的事?又会认为我这酒店是窝点之一?” 秘书利落接梗:“干归干,但你和她是情侣吗?” 孙先生胸口中一箭,呵呵道:“财务部的奖金你不用去领了。” 秘书:“……” 孙先生不理他,挂了电话。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他听到大堂经理好声好气的和警察说道一二。 一会儿,人就散去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孙先生心想,果然了,他自己的酒店,哪里谁都会闯进来? “嘎达嘎达——”门口传来钥匙扭动,开门的声音。 还有一道安全链,不安的哗啦啦响动着。 “砰——!” 门被踹开,安全链无力的垂在门上,像晴天娃娃一样晃动着。 门外有服务员的惊呼声,还有保安急忙冲上走廊的声音。 陈乐全然不顾,一拳击向怔怔发呆的孙先生。 那一刹那,他们双目对视。 仿佛心灵相通般的难耐悸动,让陈乐挥出的拳消散在空中。 脚下忽然发软,他一下子跪倒在地,手捂胸口。 强烈的心跳,像柯南吃了APTX-4869一样的心跳,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这是他和孙先生对视的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陈乐消失了。 孙先生头晕目眩的看着这一切,对着眼前活生生发生的灵异事件,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感觉自己的身份多了好几个,完美融合,仿佛那些身份本来就该是他的。 除了原有的公司老总,房地产龙头老大,又多了几个。娱乐圈二线演员,微博之子…… 记忆和身份的紊乱让他惨叫一声,声音从门传到走廊。 为什么,他既是孙先生?又是陈乐? 原来,他的真名,叫孙乐么? 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自己的真名,应该是…… 保安加快脚步,冲进房间里。 救护车呜呜在街上狂奔。 正在凤凰山顶,一下一下敲着剧组的绳子,力图制造出“意外”的朱美,似有所感,遥遥望向城镇。 “为什么,感觉没机会让林夭那个人死了呢?” …… 白茫一片,回归幻境。 “出了一点意外,”神紧急道歉,“这个世界让你心水的男人能有很多,但他们最后都要融合成一个人。” 林夭:“这是什么操作???” 神叹气道:“小世界也有小世界的规矩,那个世界不允许你全无忌惮,同时和许多人保持着不纯洁的关系。” 林夭:“……所以和许多人保持关系之后,就要让那许多人都变成一个人?” 这种世界的设定,实在让她目瞪口呆。 “是啊。” 从语气里都能听出神的垂头丧气:“因为出乎了我的意料,世界的变化也让你的魂体受到冲击,所以紧急把你带回来了。” 十四号最近先是把惜春串错了世界,现在又把多姑娘送到了一个不能让她尽情快活的世界。非常不好意思。 惜春那回,幸亏她的愿望还有,怨根能消解。 但这个一心只要尽享欢愉的多姑娘,是否会心有不满,从而拒绝进入轮回,十四号心中没底的很。 多姑娘却笑道:“没事,已经尽够了。” 那些欢愉说到底也就是那回事,陌生的男子,她也没有交心的打算。 再极致的享受,两天两夜后,也已经到了枯涸的尽头。 “走吧,进入轮回后,下一世不知道又有什么新奇的事呢。”多姑娘心下期待着,飘入了太虚幻境中。 金陵各司中,最出名最让人叹惋的是薄命司。多姑娘亦是早夭,却有幸没计入册中,不会惹众多酸腐俗客怒骂叹惋。 天尽头,遥遥传来一句。 “一切虚妄,渺渺茫茫,归彼旷野,归彼大荒。” 作者有话要说: ———— 下一个世界。 北静王:宝玉是个妙人。 秦钟:想和宝玉在一起。 柳湘莲:宝玉是个好的。 蒋玉菡:我喜欢宝玉! 十四号:话不多说,事情搞起来! 第51章 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1) 作者有话要说: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我喜欢宝玉! 十四号:去吧去吧,欢迎看客买股! 宝玉:……好像没人问过我的意见? 结局不是1v1耽美结局。 “我喜欢宝玉。”蒋玉菡坚定的说着。 他没有愿望,又或者说, 他的愿望, 就是能让他坦荡讲出这句话: “我喜欢宝玉。” 蒋玉菡艺名琪官儿,是一名唱小旦的戏子。他先后结识了北静王,进而认识了贾瑛, 贾宝玉。 琪, 瑛, 前者是美玉本身, 后者形容美玉光彩。他以为这是缘分。 可是,他身居忠顺王府,为宝玉出逃一回,却还是被逮回府里。 有缘无分,无可奈何。 蒋玉菡在二十岁时被嫌老,遣出了府去。幸亏他勉力给自己存够了安身立命的钱,在北城给自己买了个小宅子,娶了媳妇, 生了小子, 提前过上老年生活。 他希望自己媳妇是宝玉,但他做不到。 不知何年何月, 衣衫褴褛的宝玉在门前走过,他的妻子与宝玉执手洒泪。 蒋玉菡哪能认不出宝玉?连忙接进来,想养着。 可宝玉叹一句:“吾俗世缘该尽了。”喝了杯茶,睡了一觉,淡然的看了蒋玉菡一眼, 就走了。 从此,天地再无宝玉踪迹。而蒋玉菡的心,也从此悬着,再也落不下来。 他身有在王府时拉下的旧疾,三十岁多就一病去了。 死前,他还想着,宝玉,会不会也已经病去了? 昏昏沉沉,直到白茫之地。 其心不改。 神对他道:“你身为贱籍,如果只是说喜欢宝玉,那纵然给你重来一世的机会,喜欢种种,你也没法告诉他。” 蒋玉菡心想,不仅是没法告诉,就算告诉了,话也只能被当做没听过,随风飘散去了。 因为无法当真。 不论是王府里玩物一般的自己,还是困在贾府里的贵公子。 他道:“所以,我应该许个让我自己变的很厉害的愿望。” 神道:“善也。” 蒋玉菡道:“宝玉认为我好看,我决计不能为了让自己变厉害,舍弃了他喜欢的皮囊。” 神:……你想多了,北静王的那一款他也喜欢。 蒋玉菡又道:“宝玉喜欢与我谈论戏曲,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能继续和他一起唱戏。” 神:……你想多了,谁都可以唱戏的。柳湘莲不也经常唱戏玩儿? 蒋玉菡继续道:“他不喜欢仕途,我须能与他一同谈论风月。” 神:……你想多了,宝玉和秦钟一同去家学学习的时候可开心的不得了。 …… 十四号心里头奇怪的很,明明宝玉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颜值。黛玉喜欢他也就罢了,前世缘分无话可说,但蒋玉菡、秦钟、柳湘莲和北静王都是什么情况。 貌媸的争相娶妻,貌妍的自成一派? 看着渡往红尘的数道魂魄,十四号心下一叹。 数个人,愿望都是和贾宝玉在一起怎么办? 那就各自回归躯壳,得了各自的记忆和运势,然后为宝玉举起自己的骑士之枪吧! 反正他们的人生本就无趣,无所追求,无所增益,怨根深结却不知其故,只能敷衍为对宝玉的喜爱。 那就让他们,为着自己心头万分之一的喜欢,去重生一回,在争抢中模糊自己的心境,以为自己的毕生所愿,真的全是宝玉吧。 十四号将那个世界点了点,就飘去太虚幻境里喝喝茶,消磨时间。 …… “别愣着,准备去。”有人推了一下他。 蒋玉菡恍然惊醒,想抬头看周边景象,却被头上繁复的珠钗坠的头疼。 “嘶——”他扶住满头珠翠,屏息听着前头的唱腔。 只听前头咿呀念着: “谁知小姐瞌睡,恰遇着夫人问当。絮了小姐一会,要与春香一场……” 《牡丹亭》,寻梦一折。 纵然琪官儿生疏此业十年有余,闲暇时却也会应邀,去戏班子那边溜达溜达,指点指点。 这折子他上一世又练了不下万次,闭着眼儿都能把每一句念好走好,纵然一世都过去了,唱念做打一举一动,都刻在了骨子里。 他忘不掉。 而现在,他也不打算忘了。 瞧自己手脚健在,并无隐痛,也无疤痕,再听外头稀疏的叫好声,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 上一世的那一出寻梦呀,让忠顺王寻到了个娇俏的优伶,让琪官儿寻到了数年纸醉金迷的梦幻生活。 蒋玉菡垂了眸子,听到那伶儿唱到: “报道官厨饭熟,且去传递茶汤——” 他一甩风袖,步步莲花,婀娜着走上台去。 这具身体还是稚嫩的,嗓子开了,却还有些生涩。 尾音一抖,全似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羞怯。 “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衾儿里不住的柔肠转?……” 小旦本就要半大不小的孩子唱,他用略青涩的嗓子,并不会减色,反而让男女不忌的忠顺王,眼前一亮! 蒋玉菡丝毫不惧,台下坐着王侯将相又如何? 他只唱他的!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唱念做打,咿呀腔调,风袖显皓腕纤细,满头珠翠衬脖颈柔弱。 许久方罢。 唱毕,戏班子的头头跑台下问忠顺王府的管家:“唱下一出吗?” 戏班子按贵人定的折子挑着唱,但贵人毕竟随时都会改变想法。 多问一句,不亏。 更何况—— 明眼能见着,忠顺王陪着一个中年男子,而那人已经面带不可掩盖的倦意。 管家问忠顺王,忠顺王躬身问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按按眉心,颔首道:“歇了罢,让那小生小旦洗了妆,给我见见。” 忠顺王瞬即吩咐下去。 给蒋玉菡洗妆的奴仆帮他洗着,语气羡艳:“定是王爷看上了,要给你一场富贵呢。” 蒋玉菡但笑不语。 上一世的他还小,没发现忠顺王对同行男人的态度,行礼应答时乖巧的像个鹌鹑,毫无亮点,以至于平淡的给人见见,过了几天就被抬到了忠顺王府里去。 这一世……或许有可以争取的地方。 台柱子俱洗了妆,换了身衣服,给忠顺王见礼。 忠顺王道:“这位是……黄老爷。” 众人忙又俯身道:“黄老爷好。” 蒋玉菡心想,嘿,这不就是“黄”上嘛! 第52章 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2) 以戏班子的头头为中转,双方进行了一场非常客套的客套话来。 蒋玉菡有意表现自己, 问到他的时候, 回答的又快又机灵。惹的“黄老爷”多看了好几眼。 忠顺王却略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太过机灵的。 王爷嘛,自然是喜欢乖巧听话懂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可爱, 稍微带点刺, 王爷细皮嫩肉的, 遭不住。 ——不过那小生还不错。 一番应答完, 戏班子头心下略松,心想,总算应付完了罢?! “……”旁听许久的黄老爷终于开口,“你们这戏,给水溶那厮听时,他是如何说的?” 水溶? 北静王? 戏班子头只做君臣佳话,笑道:“他不爱听这种男女侬意的,只爱听三国, 和……”他笑的眼里只有两条缝, “肉蒲团改的话本子。” 忠顺王听着,嘿然一声, 道:“他们一介贱民,哪里知道逆贼在外头做了什么?” 黄老爷却哼了一声,道:“你们这戏班子,可真的什么都敢唱!” 戏班子头唬的一下子就跪地上了,蒋玉菡忙也跟着跪。 北静王?逆贼?难道说…… 心念急转间, 蒋玉菡已经开了口! “方才贱民唱的《寻梦》,也是有人听出情来,有人听出淫来,端看他们是如何听的,”他俯身道,“便是《三国》,贱民也只能听出,诸葛丞相等忠臣的拳拳尊刘忠君之心!” 话一出口,满堂寂静。 忠顺王对戏班子里的几个小花旦小生,还是颇有好感的,不愿让他们猝然因为北静王遭殃,忙附和道:“小旦说的有理!唱《三国》《肉蒲团》的戏班子多的很,叫好的也多,可真谋逆,并给了那无礼要求的,也只有一个水溶啊!” 北静王造反了。 北静王提了一个过分的要求,像《肉蒲团》的剧情一样…… 电光石火之间,蒋玉菡已经明白了! 重生的,不只有他一个! 他们的头上,那黄老爷慢慢的说着:“也罢,不过日后,这伤风败俗,颠倒人伦的戏折子,还是不要再唱了。” 戏班子头忙道:“谢陛……老爷恩典!” …… 陇西,漫天黄沙中,北静王眯着眼,站在城墙上,听着谋士禀报。 “抓起来的府尹已经斩首,百姓欢呼雀跃,争相割肉生食。” 北静王听着,内心一阵恶寒,面上却还要点头笑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欺压百姓多年,也是自食恶果。” 谋士笑道:“并且朝廷断然拒绝了以俘虏换个贾家小公子的要求,这也让诸多‘平叛’的将士寒心。” 北静王的笑意深了一些:“朝廷不仅断然拒绝,更有兵部尚书,当场说出这句话! “‘那些兵士,既然无能被俘虏,那索性死球算了!’” 谋士听着,急切躬身道:“当以此事报之三军及百姓!” 北静王点头笑道:“正是。”他朗声笑道,“原本只要牺牲一个没落国公府公子就能解决的事,朝廷啊,偏没主见!这朝廷啊,迟早会倾覆的!” 谋士领命下城墙,心下嘀咕: 如果朝廷果真把宝玉送来,那朝廷成什么了? 再说了,纵然真送过来了,难道他就束手就擒了? 谋士想不透水溶的一系列举措,便只能先以“我王圣明”敷衍过去。 疑窦在他的心内越来越大。 北静王见谋士下去了,扭头看向被黄沙掩盖的东边。 皇上建行宫,王爷建王府,本来郁郁葱葱的陇西,红色的地表渐渐裸露。 河水浑浊奔腾,风乍过,黄沙遮蔽天地。 ——但是。 北静王笑意柔和,想着。 贾宝玉,至纯至善,听到这消息后,定会心生哀悼,和贾政请去。 既然他自己愿意来,堂堂荣国府公子哥,谁又能拦着? …… 谁都能拦着。 贾政尖叫着,质问贾宝玉何处招惹了这个逆王。 贾宝玉头一次听见他父亲尖叫,被吓了个半死,一眼不敢发,缩在床榻上,像是刚被办事的可怜样。 贾政见着他那柔柔弱弱,颇类小倌的样子,更想直接拿板子揍了! 兀那逆子!给家惹灾! 王夫人忙抱住贾宝玉,哭叫道:“我就这一个儿子了,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 贾政怒吼道:“他勾结反贼,该死!!” 王夫人也吼回去:“分明是那逆贼之前在京中的时候就对宝玉有非分之想,这都要怪我儿?” 贾政怒急,当即举起板子,喘着气道:“如果不是他去眉目传情,逆王什么人得不到,宁愿放了俘虏,也要让他去陇西?!如果我不拦着先打死,他一定已经说自己要去了!” 屋里乱糟糟的,贾宝玉哪见过这阵仗?又有心思被戳破,更是吓的脸都白了。 他本心有不忍,想俘虏过的不好,朝廷无意去救,更听闻有好官已经被凌迟了(被百姓分吃肉的那个),的确想过去陇西。 至于其他…… 云雨之事他知道一点,还是看书时胡乱知道的,哪知道“眉目传情”?哪知道“勾结”? 王夫人见着贾宝玉煞白的脸,却以为他的确和北静王有过,万念俱灰,跌坐到地上,只最后一口气撑着,哭喊道:“宝玉还没十岁!你用这么龌龊的想法去想宝玉!” 仆从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有的忙乱出去,说要寻盆子给主子净脸;有的挤出去说要去寻贾母…… 贾母被贾赦扶着来了。 后头还跟着秦氏和秦钟。 秦氏好声好气的先扶王夫人坐在床榻上,让母亲和儿子坐一块,再接过接了水的盆来,一点点给王夫人擦脸。 秦钟也爬上榻,抱着贾宝玉好生安慰。 内事已定。 贾赦瞅着贾政冷笑,斥责道:“好弟弟,一个八岁小孩,哪里知道什么勾结外王?你我八岁的时候,还蹲在地上玩泥巴呢! “你要是再这般浑说,那指使宝玉去联系水溶那贼?你倒是说一个人出来!” 贾政梗着脖子,就要说些贾宝玉不孝痴呆之类的昏话了。 贾母哪不知道贾政想说什么?幽幽叹口气,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枯眼看着得志的贾赦。 “宝玉还小,我们只当怪给了这要求的逆贼,”贾母先给事件定性,然后再点中心,“现在只要等圣上的旨意就行,圣上都没说什么,你就乱嚷杀贼的,让人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早被笑话几百年了。 第53章 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3) 贾母的话,贾政还是听的, 当即低头道:“是。” 只是手还握着板子, 不肯松开。 贾赦又冷笑道:“宁国府被查出来,和水溶那反贼有勾结,已经全府下狱了, 你再嚷嚷宝玉这个八岁的小孩勾结贼敌, 那你就可以和他们作伴了!” 贾政脑子昏昏然, 只迷糊知道, 他在这事上,不能逞一家之主的威风…… 贾母叹道:“唇亡齿寒啊……宁府既没,秦氏是新嫁妻,又有个正当入学的弟弟。老身看着可怜,打算把她们接来荣府里住。” 贾政当即道:“不行!宁府既然涉嫌谋逆,那宗妇又如何能接来?岂不是说不清了?” 贾赦不耐烦道:“既然她能接进府来,就说明这堆破事没她的事!贾珍估计是和水溶喝了几次酒,贾蔷是白身, 哪会有什么大事?顶多夺爵, 以后要接济的时候多着呢!” 贾政更道:“这怎么行!”他想到一大家子哭唧唧的挤在荣国府里住,就头皮发麻。 “怎么不行?不要小家子气, 我们家好歹是荣府!”贾赦道。 开玩笑!他们家可是连甄家该被抄没的财产都敢存着的,区区穷亲戚,到时候往庄子上一扔,全了面子也不缺里子,有什么好“不行”的? 贾政却想不明白, 还在纠结公库钱财不够,救济钱不够,这类的问题。 贾母却已经来宣告,她过来的第二个事。 “政儿,你赶快写个奏折,就说心疼儿子,希望最好不要把他送去陇西,但如果一定要送去,贾家一定会拱手奉上!” 贾政听着,就想嘟囔句:“我才不心疼呢!”好歹渐渐升上来的理智让他没说出口。 政治作秀,趁机表白忠君,让削了又削的爵位稍微稳一稳。 “还有,”贾母的声音毫无起伏,“贾赦要随军平叛,你和王氏也准备一下。” 贾赦志得意满,贾政呆若木鸡,王夫人止住了不断流淌的眼泪。 只有秦氏姐弟毫无感触,一个吩咐把盆子端下去,拿粉黛来,一个依旧搂着宝玉,低声宽慰着。 贾政见着,忽然觉得秦钟和宝玉的一番亲密样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贾母见着只觉得是小孩子之间关系好,偏道学家见道学,认为男女六岁不能同席。 贾政就是那个道学家,当即喝道:“为了这个臭小子去平叛?”他伸手就要扑过去把宝玉拎出来,“辱没家门的玩意,打死了干净——呜呜呜!” 贾赦皱着眉,挥挥手让力气大的婆子,捂住贾政的嘴拎下去。 回头,他对老态龙钟的贾母一躬身,担忧的说着:“本来荣府与逆王只是泛泛之交,弟弟这般闹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宝玉和逆王之间关系不同寻常呢!” 说完,他昂起头,志得意满:“让他安静几天,等孩儿平叛,携逆王头颅归来,那时候,他就算认为自己是当父亲的,要把忤逆的宝玉打死了,我都不拦着!” 贾母呆呆的看着贾赦唱念做打,半晌叹一声:“我已经老了,你既然已经承爵,那就随你去吧。” 贾赦哈哈大笑道:“待我归来,荣禧堂开宴!” 孩儿以出外带兵为荣耀。 但他不会知道,这番带兵,只要他有一丝犹豫,就会被当做是“同情叛逆”。 四王八公,就此分崩离析。 …… 贾赦热热闹闹的扶贾母回荣禧堂,口中称道着得胜归来后该如何如何。 秦钟远远听着,怀中抱着战栗不止的贾宝玉,只继续柔声安慰。 “没事的,逆王心思诡秘,我们猜不出来。逆王反叛的罪过,也不是我们来承担。” 贾宝玉呜呜呜的缩在秦钟怀里,只觉得,这怀抱温暖的很。 秦钟柔声道:“明天我们去读书吧,父亲身体残疾,已经乞休,我请爹爹给我们上课好不好?” 宝玉受了惊吓,一时依赖秦钟,哪还管秦业是官员不是,听着就没有不应允的。 秦钟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顺气,心想。 那白茫的天地,真的是,仙界。 只可惜,到达仙界的,不只有他一个。 …… 且说这头,宁府倒了,秦钟撺掇了父亲致仕,又带姐姐来荣府避难,得以长长久久的和贾宝玉一块儿生活。 而临时集合的镇西军,更是一番光景。 柳湘莲揉着屁股瓣儿暗暗的骂自己的亲哥。 “上辈子我去唱戏营买卖都不理我,正经去建功立业,反而拦着我!” 那时,他的亲哥听到他要去从军的消息,气的直接拔门闩往他的屁股抽去。 就算他抢了马,一路直接跑到军营来,找马的过程中也还是被着实“啪”了一下。 不过他捱得住,区区棍棒伤…… 柳湘莲上一世至死未娶妻。 因为娶不起。 他和薛蟠交好后,本以为能做些买卖挽救柳家颓势,让自己能继续过着普通百姓仰望的生活。 可贾府一倒,树倒猢狲散,薛家也凉了。 他投进去的那些钱,血本无归。 四王八公散的散颓的颓,后来皇帝府库空虚,揪了点勋贵的错,又是一波宰肥猪。 他们剩下的那点势力都是被磨刀霍霍的对象。 他们就合起来造反了。 柳湘莲加入造反军。 然后头颅被割下,成了某大头兵升官的资本。 这就是柳湘莲的一生,与“英雄”、“侠客”等词全然无关。 要不是他姓柳,能养出那点儿潇洒气概,尤三姐眼白都懒的给他一个。 但他声称他喜欢宝玉。 十四号:“行呗,你去追去。” 眼下,北静王准备玩强取豪夺,蒋玉菡在积蓄资本,秦钟意图近水楼台先得月。 而他没有头绪,看着北静王也是去过仙界,看起来目标一样。 那就!磨刀霍霍—— 你最跳,我就先砍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4章 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4) 大周朝承平已久,不过因着南北反叛入侵不断, 兵卒没有懈怠。 柳湘莲独身投军, 得了为首李将军的一声“善”,然后随手塞到贾赦的队伍里去了。 纨绔子弟最麻烦了,死又不好死, 又喜欢来作死, 那就让他们凑一堆自己玩吧。 柳湘莲知道后, 有些不满, 但将命不可违,只能委委屈屈的去了。 他只敢在心里嘟囔。 为什么,我们不一样。 他们的确是不一样的。 贾赦得了君命,又有爵位。见皇上时在皇上面前舞了几式,背了几段兵书,又亮出了自己收藏的古剑。皇上觉得塞他进去至少不会坏事,就成功混到了先锋的位子。 而柳湘莲……他能混进军营当大头兵都是因为他姓柳!要是没姓柳,军营?进不来的! 兴兵的重点在后勤与练兵。 一个月后, 朝廷把每个士兵的武器、盔甲都配齐, 沿路的粮仓都装满后,大军这才开拔。 柳湘莲在这一个月中, 被磨练到头晕眼花。皮肤黑了粗糙了,盘条顺滑的头发打结了,身上黏着仿佛无法消除的汗臭味。 他的哥哥来军营找了一次,臭着脸:“玩够了没?回去吧!” 柳湘莲犹豫了很久。 他知道未来,知道自己和北静王喜欢贾宝玉。 北静王知道未来, 并且已经改变未来。 这种不安定的存在…… 必须杀! 柳湘莲坚定的目光,往灰蒙蒙的西边望去…… …… 西征军浩浩汤汤的往西边进发,沿途的地方军鱼贯添入,阵容渐渐壮大。 京城内,却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贾宝玉出生时口衔美玉,这意思应该是他有大运势!” “他已经是国公府少爷了,还大运势?” “哎呀,如果说……太子呢?” “太子什么太子啊,我倒是觉得,他当皇后更有可能,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忽然之间,许多民众认为,贾宝玉的命,就是会成为逆王的皇后。 哪怕有人劝阻,说: 他当皇后,不就意味着大周朝覆灭吗!这话可不能乱说。 但是,普通民众瞧着大家都在讲,本朝又不兴法责众,就暗戳戳继续讨论。 毕竟,改朝换代,对普通民众来说,没什么概念。 北静王造反前,更是素有贤(闲)名…… 民众的沸反之言不断升腾,渐渐就传到了贾政的耳里。 他听着时,气的要把桌子都掀开了! “逆子!!!” 同是工部的人,带着神秘的微笑看着他。 贾政更觉丢脸,几乎想立刻拔剑回府里把那个招惹了逆王的逆子一剑斩了! 反正他已经有了孙子,贾兰瞧着也上进,未来不担心养老问题。 好不容易熬到了日落时节,贾政匆匆往府里回去。 刚进府,他就见到秦钟和贾宝玉相视一笑,一同往荣禧堂的方向走去。 贾宝玉的笑极其灿烂,是贾政从未见过的。 贾政带着小厮,满身煞气的站在那。 秦钟小小拉了拉贾宝玉的袖子。 贾宝玉回拉了拉,眉眼和顺下来,恭恭敬敬道:“孩儿给父亲请安。” 秦钟也俯身道:“请政老爷安。” 贾政心有邪火上头。 他仿佛看到了又一个贾珠。 贾珠新婚时,和李氏举案齐眉,十分和乐。 原本刻苦读书,但结了婚后,有李氏管着,身体渐渐圆润,读书的时间也变短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变化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邪火将理智燃烧殆尽!—— 贾政板起脸,像训斥贾珠一样,训斥起贾宝玉来: “这什么时辰了,还和人拉拉扯扯,不去见老祖宗!” 没等贾宝玉颤抖恐惧,秦钟就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道:“家父颇赞宝玉才学,多聊了几句。宝哥儿心中喜悦,和我多说了两句。” 秦钟看向贾政的眼神,明亮中暗蕴着幽黑:“宝哥儿说,这是头一次有人夸他有才学。” 贾政不知为何,竟不敢面对他的眼睛。 仿佛……直视的下一瞬,就有冤魂呜咽着缠住他,要索命。 冤魂有贾珠的模样。 “呵,区区八岁小儿,哪有甚么才学?”贾政嘴硬,顶了一句,才越过他们,压抑着心烦意乱,先往荣禧堂去。 贾宝玉看向秦钟的目光中,颇多惊悚。 “你不是想给林姐姐一个惊喜吗?”秦钟转移注意力,道,“我们得空回金陵去考童生吧!” 贾宝玉想拒绝,想到黛玉的父亲是探花,心生向往,遂点头。 考科举又未必要做官,风光无限,也不坏。 秦钟见他同意,欣喜不已,拉过他的手,道:“走吧,见老祖宗去!” 先是林妹妹,又是老祖宗。 贾宝玉对秦钟一点别扭的观感,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他欢呼道:“去见老祖宗喽!” 听着贾宝玉天真的欢呼,秦钟朝他笑笑。 看起来依旧是纯良的秦家小子。 …… 秦钟跪于白茫天地之中,口中只道:“请神仙教我。” 金光一闪而过,骤然的剧痛几乎将他打趴在地。 但同样是那一刹那,他突然看见了—— 宝玉因他死而激发的呆症。 宝玉时时为他扫墓时流下的泪。 宝玉偶然的喟叹。 还有……宝玉的结局。 在秦钟看见的结局里,宝玉一袭敝袍,赤着脚,被茫茫大雪吞没。 秦钟呆立半晌,片刻后伏地而哭,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脑中的疼痛已经止消,但出现的画面,让他的心不断颤动,以至于流泪。 过了很久。他终于哭累了。 他长跪道:“孩儿辜负父母,辜负姐姐,情断宝玉。愿得来生,能做牛做马去偿还。” 神并没有显迹,只道:“我赐你一场机缘吧,不用来生。” 于是,秦钟重生了。 …… 荣禧堂内,脉脉香气静谧的扩散。 是沉香,有安神静气之用。 侍女无声的给贾母打扇子,屋内站了七八个人,却俱无声息。 怕的。 他们都看向地上跪着的政老爷,心下忧愁。 政老爷说了这不得了的话后,他们这些听到的奴仆会不会被封口啊? 第55章 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5) 贾政跪在荣禧堂的主位前,顶着黏在背上的幽怨眼神, 口中只道:“请老祖宗将秦氏姐弟移居别院, 勿令秦氏之弟与宝玉厮伴。” 贾母冷笑一声:“之前,宝玉嫌家学闹,不肯去, 你是怎么训他的?现在难得有人肯带他上进, 你又阻拦?你几个意思?” 她怒的一拍茶几, 茶盏内水花四溅, 有几滴溅到贾政头发上。 没人敢笑,惯阿谀的侍女,也不敢说:“仔细手疼。” 贾政的意思太明显——秦钟和宝玉可能有什么。 嘿。 手疼也比日后后头疼好。 半晌,贾政才诺诺道:“孩儿没那意思……” 贾母还是冷笑:“那你是什么意思?” 贾政嗫嚅道:“贾家有家学,宝玉却去秦家就学,看着也不像样。” 没有回应。 香气仿佛浓郁了不少,压着鼻子,让人无法呼吸。 贾政受不了这种气氛, 抬头一看。 贾母面无表情, 只是呼吸有点急促。 显然是气坏了。 但贾母的声线很稳,稳的像是宣读圣旨。 “我本想着, 赦儿荒谬,有意让你袭爵,没成想,你比他昏昧的多。 “宁府被查抄的缘故是有沟通逆王的嫌疑,但最后宁府被抄没的罪名, 不是这个。 “罪名,一是通奸□□,整个府里,只有宗妇和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 “二是买卖武职,三是纵奴欺民,四五六七,林林总总,宁府里的人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平民愤。” 贾母露出怒极的微笑:“而第一条罪名,一个极大的发源地,就在家学。” 家学内,有贾家的,还有附学的亲戚。附学的往往攀附贾家,贾家的对附学的也有意,眉来眼去,就勾搭上,贴烧饼。 皇上亲自下旨查的案,自然是事无巨细,这种阴私事儿,也扒了个底朝天,恶臭到贾母捂住鼻子,不再试图拉宁府一把的程度。 贾政心下紧张,半天才把消息消化明白。 家学里头是乱的。 贾代儒的儿子贾瑞,经常在宁府里跟贾珍一起胡闹。 ——家学的根,烂了。 这种情况下,让宝玉去家学读书? 贾政忙告罪:“孩儿工部那儿事情繁杂,没能知道宁府诸事,还望母亲赎罪。” 又是沉默。 贾政不敢抬头看了。 悠悠苍老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你不是忙,你就是蠢。做官做成你这样,不如不做。” 贾政:“……” 他认为老祖宗只是生气了。 毕竟,之前,他要住正院,委屈亲哥哥住侧院,老祖宗都是二话不说就答允了的。 这时,门口有侍女喜气洋洋的传消息来:“宝哥儿和秦家的小子来见老祖宗了。” 贾母忙笑道:“让他们进来,让我看看,他们学了一天后,有没有累了瘦了。” 众侍女一下子都动了起来,备茶备糕点掀帘子。 气氛一下子活了。 贾政知道这里目前不欢迎他,恭敬的行礼,告退。 他在门口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出了门几步,隐约听见儿子在老祖宗膝前撒娇道:“我想去金陵考童生,和秦钟一块儿!” 贾政:!!! 他才觉得自己儿子和秦钟不干净,转头就拉着秦钟去金陵去了?! 贾政想着两个模样标致的男孩子情投意合,同起同卧,一阵气血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气的踉跄冲回去,推开守着帘子的小侍女,指着宝玉大骂道:“堂堂国公府公子,去考什么童生!” 贾政一发言,全场就沉默。 乐融融的气氛尽数打破,他怒发冲冠,几乎想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逆子立时打杀了! 这让他对气氛的变化浑然不顾,只指着贾宝玉道:“父母在,不远游!这事我不同意,你在府里认真读书,日后爹给你捐个监生,你直接去考进士!” 更是斥责秦钟道:“你就是想拐宝玉去玩,还拿个考童生的借口!坏了良心的玩意!” 秦钟:政老爷说的对。 他握住宝玉的手,宝玉被骂的浑身僵硬,手寒凉如冰。 宝玉被骂怕了,一会儿了,才能嘤嘤嘤着,软言软语朝老祖宗,撒娇道:“孩儿是也想去金陵玩玩,都没去外头看过呢!孩儿想去看看嘛,秦钟和孩儿关系好,有人作伴,老祖宗也不用担心的哟。” 贾母看着宝玉瑟瑟着,还要口齿清晰的和她解释,软糯的模样让她心都化了。 她断然道:“国公府不也是祖宗从泥地里一步步打出来的?考童生就考童生,那捐的监生,正经的读书人也看不上!”大手一挥,“去考!” 宝玉喜形于色,却不敢欢呼,只侧过头,小心看着他亲爹的反应。 贾政:“……” 他不能骂“慈母多败儿”,脸憋的老红,气到头晕目眩。 甚至都没有懂眼色的侍女扶他一扶。 最后,贾政也只能跳脚:“我不管了!”摇摇晃晃的往赵姨娘的院子里去。 这头,宝玉与秦钟陪贾母吃饭,又是一番祖孙和乐,不提。 自宁府出事以来,秦氏姐弟都到了荣国府住。秦钟暂和宝玉住在一处。 ——贾政如果知道,早气疯了。 寻常的一晚,他们同睡一榻。 灯已经吹熄。 在漆黑中,秦钟偷偷戳了宝玉一下:“睡了吗?” 宝玉神思已经模糊,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道:“睡了。” 秦钟被逗笑了。 接着秦钟就翻身搂住他,问道:“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子睡好不好?” 宝玉困倦的哼了一声,说道:“不好。” 秦钟道:“为什么?” 宝玉道:“以后要娶妻,不能一直和你睡。” 秦钟道:“那不娶妻好不好?” 宝玉道:“……能不娶吗?” 秦钟凑到宝玉耳边,小声道:“如何不能?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 日后荣国府倾覆,谁又能管宝玉是否孝顺父母,传宗接代? 宝玉还是困,懵然的“嗯……”了一声,别过头去。 秦钟心下欢喜,又觉得不足,想把头再往宝玉身边凑,最好能挤挨到毫无缝隙。 忽然,有侍女揉着眼儿,问道:“怎么了?还没睡,是不是被子太厚了?” 秦钟忙回道:“没事,马上睡了。” 侍女嘟囔道:“好生睡觉,莫折腾。”就缩回塌下去睡觉了。 待敷衍完侍女后,秦钟把头朝宝玉那偏去。 却听宝玉的气息均匀,明显是已经睡熟。 秦钟听着,满足的喟叹一声,顺着宝玉呼吸的节奏,也睡了过去。 他不急的。 一个北静王,也是重生,却玩先得天下后得美人的路数。 这段时间,他这青梅竹马,早就占得了先机! 偏第二天一大早,有太监来请宝玉。 “蒋祭酒恭迎贾公子入府一叙。” 第56章 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6) 秦钟听着奇怪:“国子监祭酒不是李大人么?” 那太监好声好气的解释:“好教秦公子知道,这蒋祭酒, 是皇上前头亲封的梨园祭酒。” 秦钟:……蒋玉菡?! …… 蒋玉菡一朝得势, 得了圣上青眼。贾政吹胡子瞪眼,敢指着秦钟的鼻子要他滚别院住去,却不敢拦着宝玉去见蒋玉菡。 秦钟倒是心下警铃大作, 想跟着去。 太监端庄微笑:“祭酒大人只请了贾公子一人。” 贾宝玉无知无觉, 在秦钟流连的目光中天真又萌萌哒的拍了拍他的手:“他以前名为琪官儿, 我素来听闻他的美名。今天他请我过去, 真的太好了!” 秦钟:……委屈巴拉。 秦钟:你看看我!我不美吗!!! 贾宝玉坐着太监特地备好的马车,上车去了。 头都没回。 他就是这般男子,多情真情,分了几分,纵然总量比寻常人能给的多很多,却还是显得薄情了。 不患寡而患均,大概就是追求宝玉时,必须要承担的烦恼吧。 秦钟萧萧瑟瑟站在原地目送车马嶙嶙而去。 贾宝玉却很激动。 先前, 茗烟和宁府的族人也带他出去玩过, 听闻了琪官儿的美名,一向心向往之。 但荣国府管的严, 宁府又倒了,他愣是找不到机会,溜出去,亲自见见闻名已久的琪官。 可没想到,琪官居然已经为官, 甚至知道他,请他去说话! 贾宝玉激动,高兴,几乎想吟赋一首,抒发自己的心绪。 可他想了半天,在摇晃的车内,想不出来。 他内心懊恼,想着:回去后和秦钟一起多学习!一定要学到能拈手即来的程度!才能不辜负自己内心的无限情思…… 车马停在府院门口,贾宝玉抬头一看,原是宁府一积年老仆的宅子,现下改换匾额,写做“蒋府”。 门已经开了,车马直驱而入。 到了前院,宝玉下车。 蒋玉菡已经站在院门口等着了,见着他来,喜不自禁上前捧住他的手,喜道:“终于见到你了!” 见着玉树临风,举止带风仪的蒋玉菡,宝玉目眩神迷,且喜且惊。 喜在这般俊俏的人对他有好意,日后能多个益友;惊在这般好的人,如何就对他如此喜欢? 宝玉甚至想到了北静王……同样是素昧平生,却指名道姓,要他去换那些俘虏。 蒋玉菡牵住他的手,往院内走去,笑道:“新买的府院,草木矮小,花园是没什么看头了,只请你喝杯茶,吃顿饭,你可别介意。” 宝玉急道:“岂敢岂敢?如此厚爱,已是感激不尽。” 蒋玉菡又道:“近日编就几册话本子,让梨园里的孩儿都演练了演练,你等下可尽看个痛快。” 宝玉喜道:“好啊!” 说话间,蒋玉菡已经把他带到了院内亭子中,牵着他,扶他坐下了,才依依不舍的松了手,坐在他的对面。 素手拿起茶壶,他亲自给宝玉倒了一杯茶,手一比,道:“请。” 宝玉肃然,捧着茶盏小口喝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宝玉喝完,惹的宝玉拿手帕擦嘴,问道:“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他连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 宝玉歪头:“那你看我做什么?” 蒋玉菡:“……” 蒋玉菡轻轻说道:“觉得你很好看。” 宝玉:? 他没听清。 但他直觉,不是什么好话,是他不应该听的话。 就当做自己脸上黏了东西吧。 宝玉朝着蒋玉菡笑一笑,敷衍了过去。 亭子对岸的戏台子已经备好,成箱成箱的戏服道具往台子后搬去。 蒋玉菡见着宝玉的笑,心动不已,正待再说些什么,试探他。 有人来悄声问他的侍女:“大人想听哪个折子?” 蒋玉菡已经听见了,忙道:“按昨天说好的,不要改动。” “是。” 宝玉觉得蒋玉菡有点奇怪。 有着说不清的激动,暗流的情感…… 真奇怪。 他此刻还没经历过一场幻梦,不知事,看不懂。 见到大名鼎鼎的“琪官”的喜悦感也慢慢消退。 滤镜撤除后,蒋大人,也就是个凡人。 戏班子里的人画好妆,依着戏折子开始唱。 蒋玉菡有些自得的和宝玉介绍道:“这些是近日流行的戏,还有一些我排的新戏。” 这些流行的戏,都是他回忆着上一世大火的戏,誊写好,呈陛下御览,得“准”后开始排的。 那些戏,如上一世一样的火了,也让蒋大人得了个“青衣秀才”的好名声。 但这些戏还有一个特点。 都是上一世,贾宝玉喜欢的。 贾宝玉听着,慢慢的也入了神。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吸引着他,让他侧耳倾听。 ……戏台上,句句笑骂,声声唱腔,浓缩了数不尽的恩怨情仇。 贾宝玉在看着戏,蒋玉菡在看着宝玉。 忽然,门口有人通传—— “黄老爷到了。” 惊的蒋玉菡立时站了起来! 宝玉不明所以,见蒋玉菡颇为紧张,有些索然的也站起身来,朝来人看去。 ……哦,皇上啊。 戏停,众人纷纷去拜见“黄老爷”。 皇上看了看和蒋玉菡在一块的男孩。 又看了看戏台,笑眯眯问道:“是你正在排的新戏?” 蒋玉菡道:“是。” 皇上点点头。 没话说了。 还是蒋玉菡躬身道:“敝亭粗鄙,敢请上座。” 皇上摆摆手道:“不妨的,我现下是个员外郎的老爷。”就坐到亭子上坐北朝南的位子,又朝他们道,“你们也坐着。” 蒋玉菡道:“是。”拉着宝玉坐下。 再命侍女重新上茶点,气氛才有点活络的意思。 蒋玉菡心里紧张。 他本想着,趁着沐休和宝玉培养培养感情。 没成想皇上忽然就过来了……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皇上忽然一指戏台:“让他们继续唱。” 不用等蒋玉菡吩咐,众人纷纷朝戏台子那儿去。 继续那未完的戏。 等戏台子上又咿咿呀呀的唱起来了,皇上才垮下脸,道:“西征军的消息回来了。” 蒋玉菡心头一跳。 第57章 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7) 皇上这是找他倾诉来了。 他是新升的幸臣,无实权, 地位和贴身太监也差不多, 不过他□□还有那二两肉,也能出宫。 这种幸臣……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蒋玉菡看着认真听戏的宝玉, 他纯瑕的侧脸, 心想, 死的快, 也没事的。 皇上看了蒋玉菡一眼,又道:“前军一万人被伏,十死二三,先锋及前军三千余人失踪。” 这般看,前军只剩四千人了,其中还包括一些伤重残疾着。 蒋玉菡却不在意那些,只小心道:“贾先锋?” 这姓氏,倒带着不祥的意味。 假的先锋。 皇上也不在意那些由数字堆积的士兵, 点头道:“是他。” 蒋玉菡道:“一战失利, 老爷打算怎么办?” 皇上冷笑道:“临阵换将不祥,李将军的家属亲眷俱在京中, 好生赏赐便是。” 蒋玉菡道:“老爷圣明。” 同时,蒋玉菡心想,既然计谋已定,那好端端的来打搅自己做什么? 皇上又道:“逆王那又来了消息。” 蒋玉菡问道:“是什么消息?” 皇上看向无知无觉,只认真听戏的宝玉, 冷笑道:“把宝玉送过去,就把他叔叔并三千俘虏送回来。” 蒋玉菡:“……” 宝玉却这时候才听明白事情,心头突突跳着,道:“又是我。” 蒋玉菡:……对,又是你。 你实在是太好,让许多人对你一见倾心,再见倾城,三见倾国。 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个人见过你,愿意重生,护佑你终身。 皇上觉得宝玉的反应很好玩,点头笑道:“对,又是你。” 宝玉只看着戏台,没看到皇上笑容中的促狭。 蒋玉菡心生不祥的预感。 宝玉,皇上,都在奇怪的气氛里,变的奇怪了。 可没等蒋玉菡拿话题岔开,宝玉就道:“我可如昭君。” 王昭君,和亲出塞,一生未归故土,保两地不起战火。 宝玉这是愿意过去的意思。 可皇上听了哈哈大笑:“昭君出塞,去当正妻。你过去算什么?” 宝玉一愣。 一会儿,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皇上更是捧腹:“那你就敢过去?”他朝蒋玉菡说道:“你邀来的人,的确是妙人。” 蒋玉菡只苦笑:“他还不懂。” 皇上忽然止了笑。 “但是你懂啊,蒋祭酒。”皇上轻飘飘的说着。 蒋玉菡僵住了。 他懂皇上懂什么。 皇上又说道:“贾主事上折子,说可以送这个逆子过去,只要我发话。” 他看着蒋玉菡,面不改色的戳着他的痛处:“如果你再不说话,藏着你的那点小心思,那送他过去,还来三千将士,一点也不坏。” 蒋玉菡一下子就跪下了,恳求道:“宝玉年未满十岁,说那些话,是诛心。” 皇上一愣,看着粉雕玉琢的宝玉,他的头上绑着的还是个揪揪。 嘿,还真的是小孩子。 蒋玉菡又道:“他还小,送到违背人伦的逆王那……我实在不忍心。” 皇上笑笑,点点头,又看向宝玉:“你呢?还坚持去逆王那吗?” 宝玉再有呆病,再不通世事,也知道里头的利害了。 如果被送去逆王那,他就不能和秦钟一起去金陵了。 他道:“若有一日,爹要我去,那我就去。” 皇上哈哈大笑。 贾政素有迂腐之名,基本上,只有皇上下旨意,他才会捏着鼻子,忍住大骂,把宝玉包裹的好好的,往逆王那送去。 所以,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他手上。 这就挺好。 没有臣子自愿奉献以收揽民心,也没有皇上独断专行惹底下愤慨。 皇上来这略坐了坐,就走了。 宝玉却也起身告辞,口称:“多谢。” 蒋玉菡心下明白宝玉忌惮,他先前那一番“小心思”说辞,也算是表白了。 他苦笑道:“我会一直在这的。” 宝玉一愣,随即长揖道:“多谢。” 蒋玉菡长叹一声:“也罢,你走吧。” 一如秦钟目送宝玉离去,蒋玉菡目送宝玉上车回府。 宝玉也一样的,没有回头。 “逆王,秦钟,琪官,都……有点奇怪。” 马车里,宝玉喃喃自语着,眼里全是对未来晦暗的担忧。 “都躲着,只觉得可惜。” “可……好像必须要躲远了。” 当天下午,秦钟上学未归。宝玉便和贾母请辞,意愿金陵去。 贾母不以为意,笑道:“秦家小弟也常提呢,要和你一块去金陵。” 宝玉摇头道:“不,我自己去。” 贾母问其故,不能答,只撒娇。 秦氏本来瞧着,只觉得有趣,可觑得宝玉神情有异,又联想到京里沸沸扬扬的传闻,心下就有了计较,当下笑道:“秦钟籍贯在京里,要考童生的时候,他还得千里迢迢回京城来考试,也不用让他长途跋涉了。” 贾母颔首,这是个好理由。 秦氏又道:“更何况,父亲身体不太好,晚年得子,秦钟还小,骤出远门,父亲也担心。” 宝玉感激地看着秦氏。 秦氏朝他点头笑笑。 贾母心想,这一趟,避祸也好,遂点头准了:“也罢,就让琏哥儿带你去金陵吧。” 贾琏和凤姐儿新婚一年,无妨。宝玉当下道了谢。 贾母笑道:“谢琏哥儿去吧。” 晚间,王夫人指派婢女给宝玉整理箱笼。 门口叠声儿传“政老爷和赵姨娘来了”,她忙起身,候着贾政进来。 片刻后,满身酒气的贾政红着眼冲进来,拿过门闩就要往王夫人身后的宝玉砸去! “逆子!你小时候就顽劣,长大后更好了,自甘堕落! “勾搭逆王后又和伶官眉来眼去,在他的屋子里呆了一天,惹的整个京城都知道!我的脸都丢光了了! “从今天开始,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你去那花柳地过活我都不理会你!” 旁边,赵姨娘假模假样的劝着,说些不要生气,不是宝玉的错之类的话,像是在油烧起的火上浇水——一点用都没有。 贾政有些醉,第一挥只打中了花瓶,碎了满地碎屑。 屋里乱哄哄一片。 贾政的耳边全是嗡嗡乱响,他怒从心起,大吼道:“逆子,你还敢躲?”劈起门闩前冲几步,就要往宝玉身上再挥去。 赵姨娘假惺惺的坐到原地,叫道:“不要再打啦,不要再打啦!” 王夫人:mdzz。 第58章 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8) 眼见着那厚木棍做的门闩要打到宝玉身上,早有准备的王夫人大手一挥, 几个壮实的婆子即刻上前! 只见——两个抱住贾政, 摁在地上,两个夺走门闩。还有一个闲的骨头痒,顺带把赵姨娘的嘴捂上。 王夫人淡淡道:“老爷醉了酒, 带他去醒醒酒。” 众婆子大喝一声:“是!” 贾政费劲划拉手脚, 想挣扎怒骂, 行使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力。 可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 直到被拉出去了,也只发出过“呜呜呜”的声音。 赵姨娘更是瑟瑟发抖,被婆子带走了。 待侍女收拾了花瓶碎片后,众人继续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行李。 王夫人揉揉宝玉的头,叹气道:“天降祸患。” 宝玉嘤嘤嘤的朝王夫人怀里钻去,说道:“孩儿舍不得母亲。” 王夫人笑骂一句:“难道你能不去不成?” 西征军出军不利,北静王手上的筹码越来越多,要宝玉的声音也越来越坚决。 朝中已经有和亲惯了的人, 声声道:“请贾家明大义, 送公子去陇西!” 啊呸,送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不心疼! 王夫人心里暗骂,却无计可施,只能让自己儿子躲着。 心下也有希冀……如果宝玉果真考了功名,正经的读书人大多要脸,不会让有功名的人委身事人的。 于是, 她也只能更仔细的清点宝玉下金陵要的行李,争取不委屈了他。 过了两天,贾政终于“酒醒”了。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朝身旁摸去。 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贾政:我不是和赵姨娘一块儿喝酒吗?……然后呢? 好像是听到了,蒋大人原先是个伶官,和宝玉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大怒,就冲去了正房…… 后来就被敢当违逆丈夫的王氏,带着婆子把他拉下去了! 贾政记起来后,想着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婆子毫无体面的拖走,心下大怒,大吼着:“慈母多败儿!”就起身想去贾母那,说自己要休妻! ——话说,他终于骂出这句话了。 贾政起身了。 一个眼生的侍女伺候他穿衣服。 那侍女看起来紧张的很,手有些抖,差点把贾政穿成左衽。 贾政皱眉道:“你怎么回事?” 侍女忙道:“见老爷威仪,心下战栗。” 贾政听着喜欢,点头不语,原谅了侍女的失礼。 侍女心下一松:幸亏她没被看上……她可不想成为赵姨娘呢!连夜被扔到庄子上! 待贾政出了书房,眯着眼沐浴阳光,早候着的鸳鸯朝他道:“老夫人有话说。” 贾政问道:“什么话?” 鸳鸯不卑不亢道:“如果老爷再搀和宝玉的事,那老夫人拼着晚年失怙,也要告你忤逆。” 贾政听着大怒:“宝玉那种该去城北贱地的人,为何老夫人要如此护着他?” 鸳鸯柔柔道:“宝玉才几岁?老爷未免把人想的也太脏了。” 贾政怒道:“好啊!连你这奴婢都敢顶撞我!” 鸳鸯笑笑:“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贾政一噎,一时间,竟不敢再说了。 真的被告忤逆,他下半辈子就废了。 其实还是要给贾政说句公道话的。 他们勋贵家族,孩子自小被坏了心眼的奴仆带坏,十来岁就能有通房丫鬟了。 宝玉早慧,又有些邪僻,贾政秉行“严父”教育,素来不正眼瞧他,遇到事了,第一反应也是押着自己的孩子先认错先。 毕竟,他是贾宝玉的父亲,有这个权力。 但现在,他的权力被架空了。 宝玉已经坐上一艘巨轮,朝金陵顺水而去。 他一个人。 …… 天道轮回,这一世,运气集中在四个人身上。 柳湘莲本是先锋帐下一小兵,蒙贾赦青眼——其实是怕出事——拢为亲兵,只在帐下守着,不求有功,但求不死。 大军压境,贾赦缩在先锋军中,颇想着一路传檄而定,日后封侯拜相的美梦。 然后……被偷袭,与大军分散。 贾赦看着自己管的兵被打散,要么被抓,要么被杀,只觉得自己手上的刀几乎拿不住了。 想吐。 他纨绔装久了,便成了真的纨绔。 这时候,柳湘莲拼死砍倒一个力图上前割人头的捡漏兵,拉住他的手腕,道:“将军,被俘虏,或是战死?” 收割战场的逆王军还在这一带游荡,柳湘莲眼神坚定,看着贾赦。 就算是这生死关头,贾赦也不由分心,心里头赞叹一句:“不愧是有侠士之名的柳家子。” 他们被埋伏的地方毫无新意。 一侧陡坡,另一侧平地。大军侦查,见陡坡无人,便放心行军。 谁料——轰然一声炸响,整个坡开始以地震的架势朝大军埋去! 平地上也凭空生了一队骑兵,冲锋号角一响,前军尽乱,争相逃跑,大半死伤竟是来自人马之间的踩踏。 先锋一行兵,也因此惊乱,不能成编制。 若不是居中的重甲步兵护住了押运物资的后军,那还不知道损失会有多么惨重! 但是,那些步兵,也只能自保了。 现下,漫山遍野的,除了尸体,便只剩游荡的一些兵,绝大部分是陇西兵。 贾赦咬咬牙,站起身来,往回走。 柳湘莲:? 贾赦道:“我去找我的头盔。” 他的头盔,象征着他是先锋的头盔。 柳湘莲没有拦着,只默默的跟在他的身边。 找到头盔,然后,帮贾先锋戴上。 “‘文死谏,武死战’,宝玉应该会同意这后半句罢?”握起刀的时候,柳湘莲忽然笑道。 贾赦:??? 老弟你怎么回事? 柳湘莲朝东边望去,目光缱绻。 他原先找不到这场战争的意义。 在他的认知里,单身独骑,驱驰百里,一剑刺死逆王,功勋满身。之后寻宝玉,续上一世的缘分。简单的很。 直到天地崩裂,数不尽的沙土滚石从坡上滚下,又有无数骑兵趁机掩杀,他才意识到。 刺杀逆王,只是侠客的美梦而已。 最后一个侠客,名为高渐离,筑击秦始皇,未成。 之后,六国梦醒,举竿为旗,蜂拥成兵,挟余烈反暴秦,这才让秦二世而亡。 一人之力,终比不过众人之力。 北静王,如何得了众人之力的? 柳湘莲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贾先锋的亲兵,为平逆王之乱,持刀护卫先锋将! 贾赦正衣冠,持弯刀,高声吼道: “前军何在!” “我,先锋!在这等着你们集合!” “水溶谋逆,我们是平叛之军!集合起来,诛杀逆贼,日后赏金封爵,皆有指望!” 声音远远传去。 有伤兵眼前一亮,朝他聚拢。 更多的陇西兵,也是眼前一亮,握着刀朝他奔去! 先锋! 贾赦的头颅,足金! 柳湘莲默默的拿着大刀,朝叛兵劈去。 他原先是习惯用剑的,觉得用剑才风雅,显气度。但上战场了才知道。 大刀,砍敌人的头颅,更省力! 一劈一砍,柳湘莲的眼睛被血染红。 忽然,背后响起刀过时劈开的风声! 他来不及收力回身抵挡,眼见着已是避无可避。 ……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重生的。 三秒后。 柳湘莲跌坐在地上,怔怔看着倒地的陇西军。 贾赦握着带血的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骂道:“你坐着干嘛,还要我来救?” 柳湘莲失笑,拄着刀站起来。 贾赦这才点头:“龙阳之好不是大事,你以后加油吧。” 柳湘莲虚起眼看他,想说他说话没用,最后却还是耸耸肩:“好。” 过了一会儿,游荡的兵都不在了。 几个西征兵带着满身伤痕,挪到了贾赦的身侧。 柳湘莲问道:“那些兵往哪去了?” 其中只有一个兵会说京话,回道:“他们都被召集起来,攻运辎重的后军了。” 贾赦狐疑的瞧他一眼,他忙道:“母亲是陇西人,陇西话也会一点。” 柳湘莲回头看贾赦,道:“两个选择,要么是躲起来,要么是回去支援后军。” 贾赦刚想斥责,说,自然是要去支援后军的。 烟尘蔓延,有将领哈哈大笑道:“他们撤退了,我们冲上去,杀呀!” 与这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鸣金退兵声。 柳湘莲细细的听了,无奈道:“他们应该是要撤回到东平城防守。” 贾琏:“……” 如果他们贸然去追随后军,想回城休整。先遇上的,会是陇西大军。 他们这十来个人,对上大军,像是虾米遇上大鱼。 会死的悄无声息。 “现在,我们只能往前,去小村庄,或者森林里藏着……”柳湘莲说着。 贾赦虚起眼,看着漫天黄沙:“这地方,不像有森林。” 柳湘莲:…… 柳湘莲:的确不像。 贾赦笑笑,道:“跟我来吧。” 他们改换了衣裳,跟着贾赦到了一座小城池。 贾赦努力端起自己国公府当家人的威仪,好说歹说,又拿出一个小将的符节,赚得城池的门开。 一行人被受邀去县城府衙,在门开时,西征兵互相看看,嘴边俱蓄起诡秘的笑来。 冲!杀!—— 贾赦趁机锤鼓,吼着宣布道:“逆王叛乱,吾等前来平叛!” 柳湘莲听着只觉得,过家家啊,却还是得笑着问道:“那他们算是从逆者,需要被杀三族吗?” 贾赦昂首道:“若他们加入西征军,资助钱粮,乃至于安居耕地。不仅不会被当做从逆者,更有圣上嘉赏!” 被围聚过来的百姓都听懂了,他们该怎么过怎么过。 只要不牵扯进上头神仙打架,他们就没事。 更何况……有的百姓,有野心。 便有欢呼者,有自荐者,有追随者。 贾赦回头朝柳湘莲一笑:“他们关心的不多,有赏无罚,就够了。” 第59章 北静王&秦钟&柳湘莲&蒋玉菡(9) 东南处的金陵,贾宝玉已乐不思蜀。 他恰好赶上了一年一次的童生考, 极其顺利的通过了。 有些善拍马屁的, 就夸他是神童。 众言可断金,这马屁话传着传着,就许多人当了真, 把这当真切的名声到处传扬。 名声传着传着, 就传到了林如海的耳里。 林如海本来已经病重, 写信派奴仆去京城接黛玉回扬州, 见自己最后一面。 既然病重,公务就委派给了别人,成日高卧等死。 只是人成天躺着也无聊,恰好管家当笑话一样,把宝玉近日的名声说给他听。 他心里算着黛玉回扬州要的时间,心头忽的就一动,道:“让他来给我见见。” 管家面色古怪:“这……只是一个童生而已。大小姐的后半生,还是要寻个更牢靠点的吧?” 林如海看着管家。 管家跟了他许多年, 眼神一对, 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管家恭敬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办。” 消息传到宝玉那的时候,他已经要考秀才了。 林管家不好强逼, 让手下候着,等宝玉考完,带他往扬州去。 这时候林如海已经病的很重,黛玉也在路上了。 宝玉被带着走过几条长廊,到了一个清爽的屋子前, 进去。 林如海瘦的只剩骨架,看着外形尚可,也会认真读书的宝玉,心下有些宽慰,也有些满意。 而宝玉,见着自己的姑表姨夫如此受病痛折磨,恸哭失声。 林如海笑着摇摇头,一个眼神示意,侍女就递了盆和毛巾给宝玉,让他擦擦脸。 过了一会儿,宝玉才打着嗝,止住了哭。 林如海笑道:“傻孩子。” 宝玉忙道:“您是得了什么病?大夫怎么说的?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林如海摇头笑笑:“命有定数。”他招手让宝玉过去:“来,给我看看。” 宝玉走了过去。 林如海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伸出手。 宝玉忙蹲下来,头任摸。 林如海虚弱的笑笑,拍了拍他的头,道:“北静王那事,我知道了。” 宝玉的身子一僵。 林如海只微笑:“天命有常,阴阳相调,不管是谁,是男是女,如果你愿意,都无妨。” 宝玉:“我不愿意。” 宝玉:“能和他们一起讨论杂学,我很高兴,本来都以为没人能和我坦然讨论了。” 林如海笑道:“然后呢?” 宝玉:“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讨论风花雪月,我很高兴,但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林如海点头道:“是,你还小。” 宝玉:“至少现在没往那边想去。” 林如海道:“好,你安心在这住,我会帮你的。” 宝玉忽然觉得人生都变明亮了! 管家:“老爷你怎么了?!” …… 说来神奇,林如海一时发了善心,想帮宝玉一把。 第二天,他就能下床了。 这一天,北方传了消息来。 西征军半军没,逆王占据陇地,大军在坚定的往京城进发中。 贾先锋携军数百人在陇地腹地四处流窜。 一团乱麻,危机中带着希望,让人忍不住继续往下扔沉没成本。 管家看着神采奕奕,除了瘦弱些,仿佛依稀还是查江南盐政的林如海。 管家哭道:“老爷,您是回光返照了吗?” 林如海:“……滚。” 携天命的北静王,披荆斩棘,势如破竹。 他知机,知道自己和同样携天命的柳湘莲相遇,胜负两分,索性只派个千人骑堵贾先锋队,直接往京城平推! 于是,大周要撑不住了。 在这危难关头,君臣嫌隙,且当做不存在吧。 林如海是能臣,捏着鼻子,也还能用用。 警幻仙子问:“天命之子是谁?” 十四号答:“四人愿望皆为一人,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是贾宝玉。” 警幻仙子问:“那宝玉会选择谁?” 十四号理所当然:“黛玉啊。” 警幻仙子:…… 他们三个,宝玉都不选择。 效果立竿见影。 秦钟终于寻到机会,送黛玉,可林如海带着宝玉北上去了。 贾琏道:“既然你去扬州寻秦家族人,那我们就此分别。” 秦钟:不……我其实要寻宝玉来着。 秦钟在贾琏殷切客套又深邃的桃花眼中,没法说“和你们一起回去”,被迫继续顺流而去。 林如海进京面圣,宝玉回贾府。 蒋玉菡邀宝玉过府一叙,结果片刻后邀请取消,皇上召蒋玉菡入宫。 三两次之后,蒋玉菡问于皇上,皇上道:贾公子该好好学习,日后考个进士入翰林院清修。别带坏他。 蒋玉菡:……好吧。 而柳湘莲遇见了尤三姐。 像是冯渊遇到了甄英莲一样,他忽然大梦初醒,心想:功成名就,娇妻在怀,难道不比追求宝玉好么? 他本就无所在意,寻个由头重生生活而已,现下换了愿景后,竟豁然开朗,只觉天地辽阔,无有不能为。 林如海入京后,从容调动,又荐年老持重的周将军迎战。 大周军与逆王贼军遇,与贾先锋联系,截逆王粮道,大败之。 北静王一战败,二战逃,三战被俘。 他死前只有一个请求。 见贾宝玉。 诏狱尚算感觉,水溶端坐狱中,见宝玉衣冠楚楚走来,眼前一亮,点头道:“谢谢你能来。” 贾宝玉漠然点头。 水溶的眼里有执拗,偏执,还有一些疯狂。他不敢面对。 水溶仔细打量着宝玉。 一年过,宝玉离长成还有些距离,却也隐约有清新俊逸之态。 他看的很痴迷。 仿佛见到数年后,站在路祭旁,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光彩,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宝玉。 半晌,他笑道:“等不到你长大啦。” 贾宝玉:“哦。”与他何干? 临上刑场前,水溶想过,如果他韬光养晦再多几年,等宝玉长大,会如何。 但是,他的探子报他,蒋玉菡奇怪,秦钟也奇怪。 他没法等。 ——至死,他都不认为,自己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 …… 数年后,宝玉踏入秋闱考场时,对秦钟淡然一笑,再对管束百姓的蒋大人略一道谢。 接着,朝林如海恭恭敬敬道:“我进考场了。” 林如海笑道:“正常发挥就好。” 宝玉道:“唯。” 而后转身,并没回头看秦钟如何,蒋玉菡又如何。 他们心里如何,与他无关。 第60章 合 待太虚幻境门前怨魂皆渡入轮回,十四号收拢世界, 记载成册, 一一阅览。 小世界结局各异,琳琅满目。 有的世界,无非是重生复仇, 之后成为人生赢家, 殊无益处。十四号看了几个世界, 也就看厌了。不载。 而有的世界, 如迎春、宝钗等,因怨结成晶,非三两章能疏阔,十四号载之,单开一篇,以全她们的奇人奇志。 更有的世界,因主角荒谬,行事不端, 载之污染笔墨, 故不载。 记载进来的,或是离奇古怪, 更有奇遇,如惜春与玄奘西行;或是板板正正,阔人心胸;或是结局荒谬,惹人一笑。 于是待世界终结,重归幻境。再润色笔墨成册, 抛之大荒,伺有缘者见之。 至于阅后感想如何,非十四号能知之。 十四号:在此相见,三生有幸。 十四号:有缘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 完结感言就这三个字加个波浪号,没了! —————— 新文开坑啦!求收藏~ 《黛玉,女神,黑不动![红楼]》 星探开经纪人工作室的第一天,神仙把黛玉塞给她,要她签约。 “你带她玩三年。”神仙如是说。 于是,黛玉掀翻娱乐圈的生活,开始了。 反穿书,娱乐圈背景,全文无虐,努力苏爽幽默。 ———— 还是新文开坑,同样求收藏! 《恋爱游戏加载中》 洛玥误入了一款乙女向全息恋爱攻略游戏。 . 通关规则三点。 1、高考两天无限轮回,通关为止。 2、通关条件:攻略宿星辰或罗源达到HE结局,并且高考成绩考得740分。 3、关键游戏数据会累积至下一周目。 . 两个可攻略人物。 宿星辰,高考前亲如闺密人形忠犬,高考结束后被拉黑,至今未能再联系。 罗源,她的高富帅前男友,玩腻了就分手的那种。 洛玥:这特么咋攻略!!! . “游戏加载中……” . #高考两天无限轮回# #你是选择这个噩梦级攻略目标呢,还是这个地狱级攻略目标呢?# . N周目后—— 【恭喜洛玥达成宿星辰线HE:[开窗见星辰]】 【恭喜洛玥达成罗源线HE:[缘分本天成]】 洛玥:……不要问,问就是洛玥玛丽苏天下第一:) . #女主吐槽役# #二对一三角恋# #游离不定修罗场# #致敬days系列,致敬《白色相簿2》# . 其他的: 1、游戏框架参考galgame。 2、现实结局1v1,欢迎买股。 3、日更。 4、全文清水拉灯。 5、存在大量第二人称番外,请注意。 F:请多指正,欢迎批评,欢迎捉虫,努力提高中。 鞠躬感谢看到这里的童鞋,试着戳一下正文?嘿嘿。